天色阴沉,看上去第二天也放不了晴,我心情压抑,随手掰了一块小玛德莱娜浸在茶里,下意识地舀起一小匙茶送到嘴边。可就在这一匙混有点心屑的热茶碰到上腭的一瞬间,我冷不丁打了个战,注意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我感受到一种美妙的愉悦感,它无依无傍,倏然而至,其中的缘由让人无法参透。
……我觉得它跟茶和点心的味道有关联,但又远远超越于这味道之上,两者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这一记忆,这一由某个一模一样的瞬间远道而来,从我脑海深处唤醒、摇动并使之升起的往昔的瞬间,它真能浮升到我的非常清楚的意识层面上来吗?我不得而知。现在我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它停住了,说不定又沉下去了;谁知道它是否还会从夜一般的混沌中升腾起来呢?我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头来过,俯身向着隐在深处的它。
……骤然间,回忆浮现在眼前。
……刚看见小玛德莱娜,尝到它的味道之前,我还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是,即使物毁人亡,即使往日的岁月了无痕迹,气息和味道却在,它们更柔弱,却更有生气,更形而上,更恒久,更忠诚,它们就像那些灵魂,有待我们在残存的废墟上去想念,去等候,去盼望,以它们那不可触知的氤氲,不折不挠地支撑起记忆的巨厦。
……整个贡布雷和它周围的景色,一切的一切,形态缤纷,具体而微,大街小巷和花园,全都从我的茶杯里浮现了出来。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你是否曾注意到,
有一种气味或味道
能让你回想起一份记忆?
与记忆相关的大脑皮层分区和感知气味的那部分大脑皮层彼此相邻。它们在功能上和解剖结构上都联系紧密。一个熟悉的气味可以帮助我们想起我们经历过的事件。这被称为“普鲁斯特现象”。
所有进入海马体的信息都是先经过了大脑皮层中的其他多个区域,这些区域将各种知识联系起来,并对进入的信息进行解读。而气味却不同。气味从嗅觉皮层抄近路直接去了海马体,而不用在大脑皮层的联想区域里绕来绕去。气味信息甚至都不进入丘脑,而这是其他各种感官信息的必经之地。
当然,气味信息知道走捷径是再好不过了,因为嗅觉是我们所有感官中最迟钝的。这源于神经细胞突起,即轴突,完全不绝缘。当电流进入不绝缘的管线时,我们可以通过增加管线的直径补偿信号损失,但不幸的是,传导气味信息的轴突的直径偏偏又很小。
一点点的气味就能唤起旧日回忆,并不是仅靠嗅觉皮层与海马体之间联系紧密的神经细胞连接来实现的。嗅觉皮层还和对我们的情感很重要的杏仁核关系密切。几乎所有那些我们因为某种气味而想起某事的例子里,那份记忆也会给我们带来某种情感。与气味相关的记忆之所以给我们感觉如此强烈、真实而重要,正是因为它们负载了我们的情感。
嗅觉神经是我们中枢神经系统中唯一暴露在外的神经细胞,因为它们位于我们鼻子的顶端。嗅觉神经能捕捉到大量我们一闻就能认出来的气味,还有我们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气味。
打个比方,你会如何向一个从来就不认识草莓的人描述草莓的气味呢?你的描述能做到让这个人第一次见到草莓的时候就认出草莓的气味来吗?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一旦你存储了某一气味的记忆,你就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气味。嗅觉记忆有着惊人的稳定性。
本文节选自
挪威作家卡娅·努尔英恩所著《大脑帝国》
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