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膳食营养的角度看西藏土地承载力的现实与未来|研究

土壤观察

导读

土地承载力是一个历史悠久、且受全球关注的科学命题。1798年Malthus发表的《人口学原理》指出，人口的指数增长和食物的线性增长必定会导致人口超载、食物供应不足。该理论成为承载力理论、达尔文进化论、人口统计学的基础。对于土地承载力是否超载，一般用Allan提出的以粮食为指标的土地承载力计算方法。该方法按照年人均消费粮食量，计算一个区域生产粮食的可承载人口，并用人口承载指数来衡量实际人口与承载人口的关系。通常当实际人口与承载人口的比值低于0.875时，认为粮食有较大盈余；当比值介于0.875~1.125之间，人粮关系基本平衡；当比值大于1.125，粮食缺口较大，人口超载，应采取必要的措施实现人地平衡。但是该方法仅考虑粮食的生产与消费，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为此我在借鉴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充分考虑粮食、肉禽蛋奶、瓜果蔬菜等生产与消费对土地承载力的影响，以西藏自治区为例，从膳食营养的角度评价土地承载力的现实与未来，研究成果《西藏土地资源承载力的现实与未来——基于膳食营养当量分析》一文发表在《自然资源学报》2019年第34卷第5期“资源与战略”栏目。

文/郝庆（中国自然资源经济研究院/自然资源部资源环境承载力评价重点实验室副研究员）

策划/朱晓华

制作/D+工作室小张

校对/吴浩

来源：自然资源学报公号（2019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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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展西藏土地承载力评价的背景

西藏自治区位于中国西南部，地域辽阔、自然资源丰富、生态类型多样，拥有全部的陆地生态系统类型以及许多特有的生态系统类型和野生动植物种类，在全球第三极中处于核心地位，具有极其重要的全球生态地位。

图片来源：http://www.xizang.gov.cn/

受高寒气候的影响，西藏生态系统极其脆弱，抗干扰能力差，遭受破坏影响大且很难恢复。西藏地区人与自然可持续发展，事关我国优化国土空间开发保护格局的重大战略和全球可持续发展的总体进程，受到了科学界和党中央的高度关注。国家领导人在致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研究队的贺信中指出：“要着力解决青藏高原资源环境承载力、灾害风险、绿色发展途径等方面的问题”。

近年来，西藏人口增长和社会经济发展给生态系统带来一定的压力，需要开展土地承载力评价方面的研究，协调好人粮关系。我有幸在导师——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封志明研究员的指导下，参与了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并开展了西藏土地承载力研究。

作者（左）与导师封志明研究员（右）合影

西藏土地承载力评价

1970年代，联合国粮农组织（FAO）根据Allan的方法评价了117个发展中国家土地承载力，认为在传统耕作方式下至少有64个国家无法依靠本国的土地资源养活本国预期人口。该结论引起国际社会与各国政府的关注。当时，我国人口快速增长、耕地资源快速减少，在人地矛盾日益尖锐的情景下迫切需要回答“中国的土地资源可以养活多少人口？”，“谁来养活中国人？”甚至成为一个全球性的热点话题。为了回答上述问题，中国从1980年代起，开展了《中国土地资源生产能力及人口承载量研究》等三次具有代表性的土地承载力研究。

西藏农村

这一时期，也有学者在西藏地区开展了土地承载力研究。有学者通过评价农业生产潜力，预测西藏自治区2025年人口将达到330万人，届时将存在约5万吨的粮食缺口。最近也有学者通过相对资源人口承载力时空模拟，认为西藏地区人口属于严重超载。总体上看，从相对资源人口承载力角度，认为西藏地区人口超载的较多，无法满足西藏人民的粮食需求。

成熟的青稞

那么西藏自治区是否存在人口超载？如果按照传统的年人均消费400 kg粮食计算，2004-2017年西藏生产的粮食所能承载的人口在240万~267万人之间，低于常住人口，属于超载状态。但是西藏自治区是我国重要的牧区，全区耕地面积不足45万hm2，仅占土地总面积的0.37%；全区牧草地面积则超过8400万hm2，占土地总面积的70%。西藏自治区畜牧业发达，畜牧产品在农业生产和居民食物消费中均占据较大比例，开展土地承载力评价，必须考虑牧草地的食物生产能力。

收割的青稞

同时，随着社会发展和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乡居民的食物消费结构日趋多样化，单纯以粮食消费已不能客观反映区域的土地承载总体状况；另一方面，当前土地非粮化现象普遍，土地被更多地用来生产其他类型的食物。特别是对西藏而言，不能忽视居民消费牛羊肉和奶类等非粮食物的影响。因此，需要改进土地承载力的评价方法，将所有可食用的农产品纳入到土地承载力评价中。

藏北草原的羊群

我们采用膳食营养结构的评价方法，将西藏自治区生产的粮食、植物油、蔬菜、水果、肉类、蛋类、奶类、水产品等全部食物转化为热量、蛋白质和脂肪三种营养素，并按照每天人体所需的热量、蛋白质和脂肪量，计算土地承载力。在计算过程中扣除了饲料用粮，并扣除了30%的食物损耗与浪费。评价结果表明，在2004-2016年西藏所生产农产品承载人口的均值约为347万人，人口承载指数在0.807~0.898之间，基本处于平衡有余状态。说明近十年来，西藏自治区生产的食物总量能够满足本地常住居民的需要，没有出现人口超载。

在此基础上，还通过预测食物产量与人口变化评价西藏未来的土地承载力，认为在2018-2050年间，西藏土地承载力将一直处于大于区域总人口的状态，人口增长不会突破承载力上限。对于土地承载指数而言，则呈现先升后降的态势，将在2032年左右达到峰值，总体上表现为平衡有余。

西藏自治区人口承载预测（2018-2050年）

与多数学者预测西藏人口超载的结论相比，我们研究认为西藏自治区人口并不超载，处于平衡有余状态。从现实看，2004-2016年西藏自治区主要农产品产量大多呈现增长态势，如粮食产量由96.00万吨上升到101.91万吨、蔬菜产量由29.99万吨上升到70.69万吨、肉类产量由20.86万吨上升到27.72万吨。2017年西藏常住人口337万人，超过了此前有研究预测的2025年330万的人口总量，但西藏自治区不仅没有出现粮食缺口，反而有约10万吨的粮食盈余，这说明基于膳食营养成分的土地承载力评价更加切合现实情况。

经济社会发展对土地承载力的影响

今天，西藏人民群众传承特色的民族文化，在重要的节日会延续“转山”的传统，但也接受并享用着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生活品质的改变。基础设施建设带来交通、电力、通讯、医疗、教育等公共服务的改变，并影响着城乡居民的衣食住行。就像下图中一样，几乎每个人在“转山”的时候都会穿上轻便舒适的运动鞋，带上必不可少的手机，年轻的姑娘会穿上漂亮的防晒衣、帅气的小伙拿着瓶装的饮料。

考察途中偶遇藏族同胞“转山”

西藏自治区和全国一道在走向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道路上，高品质的生活需要改善和提升食物消费结构。中科院地理资源所的高利伟等通过入户调查发现：西藏城镇居民粮食的直接消费量大约只有农村居民的一半；青稞在农村居民粮食消费中占比在30%以上，但是城镇居民以食用大米为主，青稞所占比例不到10%。统计数据显示城乡居民的牛肉、羊肉消费量大体相当，但城镇居民的猪肉消费高于农村居民，且人均蔬菜、禽类、水产品、蛋类及干鲜瓜果类消费远高于农村居民。城镇化、消费需求升级等会对西藏的食物供应产生重要影响。

318国道沿线常见的藏香猪、骑行者

以及“磕长头”的朝圣者

需要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理念下，按照实现高质量发展、高品质生活的要求，调整优化西藏的农牧业生产，保障城乡居民食物消费的需求。根据西藏未来食物消费结构变化，结合西藏的自然地理特征，我们对西藏的农牧业生产提出了以下建议：

（1）鉴于未来西藏自治区土地承载力大于人口总量的判断，可以进行必要的生态退耕、休耕以及适度休牧等，适度降低农牧业活动对资源环境的压力；但应减少城乡建设及矿业开发等活动对耕地、草地等农牧业生产空间的占用，保持现有农牧业生产空间总量稳定。今后，应当主要依托加大科技投入，提高农牧产品的生产品质和生产效率。

（2）选择在“一江两河”流域，自然条件适宜、距离城市和村镇等聚落距离较近、靠近消费市场的地区扩大蔬菜、瓜果种植面积，满足城乡居民食物消费升级的需求。

西藏大棚种植蔬菜

（图片来源于http://www.xzbl.gov.cn/）

西藏大棚种植瓜果

（图片来源于http://www.xzbl.gov.cn/）

（3）尽管西藏部分地区的地形和气候条件能够满足一定的种植业发展，但与全国其他地方相比，仍是最不适宜发展种植业的区域，并且这些能够发展种植业的地区仍是典型的“农牧交错区”。从水热资源利用的角度看，种植饲草比种植粮食作物更能够充分利用区域的水热资源，饲草也比粮食作物更适应西藏自治区干旱贫瘠的土地，并且种植饲草的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也好于种植粮食作物。应该优化农牧业发展结构，逐步减少粮食种植面积，扩大人工饲草种植，发展草牧业经济。

零星分布的耕地

（4）未来西藏居民对本地生产的青稞消费量可能会减少，对本地不能生产的大米消费量将会提高，对蔬菜、水产品及干鲜瓜果类消费量也将会逐步提高。应当建立和完善食品运输与供应体系，保障城乡居民食物消费升级的要求，让西藏人民吃的更好。

展望

今年是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60年来，西藏自治区经济社会实现全面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大幅提高。正如热文《十四亿人的口腹之欲，是如何被满足的》中所言的那样：“过去十年西藏蔬菜价格下降90%，不用再从邻省输入，多数西藏人终于吃得起西瓜了”、“历史上多数藏人只吃牦牛肉、奶、乳制品和面食，在那样的恶劣气候条件下什么都种不出来，只有喇嘛才吃得起蔬菜，现在中国政府让大家都吃得上蔬菜水果了”。相信随着时代的发展，西藏自治区的农牧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西藏自治区的人民群众会生活得越来越好。

作者简介

郝庆，中国自然资源经济研究院/自然资源部资源环境承载力评价重点实验室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国土空间规划与资源环境承载力研究。主持国家及省部级课题研究18项，参加《国家可持续发展国土资源战略纲要》、《国家生态安全政策研究》等重大战略规划与政策研究起草工作，负责和参与福建、广西、河南以及山东临沂市、湖北远安县、广东顺德区等不同层级国土空间规划工作。先后获国土资源部科学技术奖二等奖（R1）、全国学会优秀党员科技工作者等奖励，发表中英文论文30多篇。现担任国际区域科学协会RSAI会员以及《地理研究》、《自然资源学报》、《资源科学》等期刊审稿人；《全国国土规划纲要》首席专家组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正在参加《全国国土空间规划纲要》、《资源环境承载能力与国土空间开发适宜性评价技术指南》研究起草工作。

与西藏有着莫大的缘分。2009年第一次进藏开展项目研究至今，先后主持和参与《西藏自治区“十三五”时期国土资源规划》、《西藏自治区“十二五”时期国土资源规划》、《西藏自治区国土规划》以及《西藏自治区矿产资源总体规划》、《拉萨市矿产资源规划》等6项规划的编制工作，参与了中科院A类先导专项《泛第三极环境变化与绿色丝绸之路建设》、西藏生态科技专项以及日喀则市生态文明先行示范区建设等课题研究，参加了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将继续关注西藏地区的资源开发与区域发展问题，持续开展空间规划与承载力研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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