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灿发：室内空气污染应属于环境保护法中的环境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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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2日，中国绿发会联合北京市义派律师事务所共同主办“室内公共场所（控烟）环境公益诉讼第一案”讨论会在京顺利召开。现将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灿发的发言整理如下：

在讨论会上发言的王灿发教授来源/绿会

我来自中国政法大学，长期搞环境法，跟绿会有许多的合作。我认为绿会提起控烟的公益诉讼，非常好，而且很有意义。我也是一个从来不抽烟的人，对抽烟也是很反感的。但这并不是出于个人的爱好，你不抽烟你就反对抽烟。不是这样的，控烟确实是从公共利益来考虑的。

吸烟对人体健康的危害，对青少年的危害，到会的控烟方面的专家都比我要知道的多。我今天主要从法律的方面来谈一下把室内空气污染作为环境污染并因此提起环境公益诉讼的正当性。

第一，这个控烟的公益诉讼的提起是应该的，从法理上说也能够站得住脚。主要是两点：

一是这个案子能否作为环境案件来受理和审理？事情发生在商场内，到商场的人就有可能被当做消费者。如果是作为消费者，就只能由消费者协会提起公益诉讼而不是有环保社会组织提起环境公益诉讼。一个案件，按照按消费者权益维护提起诉讼还是按环境侵权来提起诉讼，结果会有很大的不同。因为在环境污染损害赔偿诉讼中因果关系的举证实行被告举证制，也就是，当被告否认排污与损害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时，需要由被告负责举证因果关系的不存在。被告说他的行为没造成危害，或者是不存在因果关系，需要拿出证据来，比如有人和我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他吸烟，我没吸烟，我得了肺癌说是他吸烟造成的。他说不是他造成的，他就需要举证证明我的肺癌是他吸烟以外的原因造成的。他要举证他的吸烟与我的肺癌之间没有因果关系，就会有一定困难，就很容易败诉。他举不出证据来，这叫举证不能，他就败诉了。但是如果按一般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或者产品责任，实行谁主张谁举证。原告说他得肺癌了，是被告影响的，就得举出来被告的行为跟他得肺癌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什么样的，原告举不出证据来，原告就会败诉。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受害者往往倾向于以环境诉讼到法院打官司，这样就更容易胜诉。我赞成，这样的案件按环境案件来受理和审理。因为商场内的空气并不是商品，消费者到商场来买的不是空气，因此不存在消费法律关系，而是公共场所的空气质量问题，侵害的是公众呼吸清洁空气的权利。另外，只有按环境案件来处理才有利于保护污染受害者作为弱势群体的合法权益。

二是如何理解环境法中的“环境”。今天讨论的这个案子能不能按环境案件来受理和审理，还涉及到室内环境是不是环境。我们现在的法律，包括《环境保护法》、《大气污染防治法》都没有规定室内环境是不是环境。我国《环境保护法》第二条规定的环境“是指影响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各种天然的和经过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总体”。也就是说，我国环保法所说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人工环境。什么是“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如果原来这儿是一片空地，你建起楼房了，里面的环境是不是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有的人工改造过的自然因素作为环境是比较明显的，比如像长城，长城就是经过人工改造的，但是现在与自然环境融为了一体。说长城是《环境保护法》所保护的环境，大家都没有异议。但是涉及到室内环境的时候就可不同了。另外还有汽车里的空气，比如轿车装修材料，导致汽车内空气污染，我们中国政法大学受害者法律援助中心就曾经帮着打过一个轿车内空气污染的二审案件。一个家庭买了辆汽车，他们的儿子一天到晚在车里，开了两个月就得血液病死了。他的父母开始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死的，反正孩子死了就死了，也就没追究，车就放在那儿了。过了两个月以后，他去居委会办事，看到居委会的报纸栏里有一篇报道说，汽车的装修材料如果不合格，含苯、甲醛，长期在里面就容易得一种血液病。结果他就把他的汽车检测，结果放了好几个月汽车里的甲醛、苯还超标，这时他就提起诉讼。但是他是按消费者购买的材料不合格来起诉的，结果就败诉了。如果他们按环境侵权案件来起诉，结果就可能不一样了。

我们能不能把汽车的环境也算作环境法上的环境？其空气污染是否也属于环境污染。这就涉及到对《大气污染防治法》“大气”的理解。我国的大气污染防治法很有意思，我们叫《大气污染防治法》，大气翻译成英文是atmosphere，但是我们保护的是大气吗？我们的《大气污染防治法》对外翻译都是用的Air Pollution ，不是用的atmosphere pollution。哪儿都有air，我们这个屋里也有air，抽烟污染空气，这个空气污染是不是也是air pollution。咱们国家立法时不太注意对名词概念的界定，在法律适用的时候就会出现问题，往往引起争议。英国的《清洁空气法》怎么规定的，本法所称空气是指“室内、室外和地下室的空气”，他们把所有的空气都包括了。如果我们国家的法律也这么规定，这个官司就好打了。你建一个大的建筑物，有的建筑甚至称作广场。一个大商场，其中的空气确实属于室内空气。在这里面我也要呼吸，我呼吸的也是空气，你污染了也应当是空气污染。现在已经有一些室内空气污染的案件也是按空气污染来处理的。例如，在徐州，有一个案子，一个税务局的办公楼装修，单位有30来个人，装修了8年以后，30多个人，有10多个人得癌症，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的两个人得的癌症竟然是一样的。他们的一位工作人员就起诉税务局，要求侵权赔偿。但是税务局不赔，说“没有因果关系”。这就涉及到这个案子是按环境案件来受理，还是按劳动案件来受理。因为这个人是在办公室里工作得的癌症，你要按劳动案件受理，得的癌症和你在的这个房间污染物超标有没有因果关系，就不能实行被告举证制。审理该案的法官在湖南开会的时候见到我，问我这个案件应按什么类型的案件来受理和审理。我认为，原告按环境侵权案件起诉，法院就可以按环境案件受理。因为室内的环境属于人工环境，而且空气污染也是环境污染，就可以适用《大气污染防治法》，污染物超标也不行。而且该案不仅涉及到提供工作场所的税务局，还涉及到负责装修的公司，最终承担后果的应该是装修公司，所以不应是劳动案件。现在最高法院在研究起草环境资源诉讼案件的受案范围，要不要把室内环境也作为环境资源诉讼的案件的范围，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有有争议不怕，律师到法庭上辩论的时候，把什么叫空气，什么叫大气污染，什么叫人工环境跟法官讲清楚。我认为，这样的案件可以按大气污染来处理，室内污染属于空气污染的一种。

第二，吸烟室的设置侵害的是不是公共利益？环保社会组织要提公益诉讼，被告的行为侵害的必须是公共利益，如果侵害的是个人利益，就不能让环保组织去提公益诉讼。我们确定了室内空气污染属于环境污染，是对空气的污染以后，环境案件的前提就有了。然而，商场内设置吸烟室侵害的是不是公益呢？作为商场，任何人都可以去，一个具体人的受害，这里头肯定包含私益，因为谁去了谁受害。对于这个私益，任何受害者本人都可以自己去提起诉。但问题是，商场的使用者设了一个吸烟室以后，空气逸散出来，侵害的是不特定的人，如果这个商场一共就这么多人，整天都是这么多，没有外边来的，你可以说不是公共利益，但是娱乐城是流动的，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不知道谁来，所以侵害的利益应该是不特定的多数人。当然多少算多数人不好界定，反正不是一个两个人，无法确定受害者的人数，就可以认为侵害的是公共利益。如果是范围固定，比如在一个村里，这个村里就300人，你建一个化工厂，你污染的就是这300人，这个是固定的，可以通过代表人诉讼来起诉，但是到这个商场里来的人是不固定的，所以没法选举代表人，这个就可以认为，对不特定多数人的侵害，我们就可以认定它为侵害的是公共利益。

既然有空气污染，有对公共利益的侵害，当然也就可以对其提起公益诉讼。在这两点上，这个案件是成立的，是有可能把审案子的法官来说服的。

第三，诉讼请求是否合理。在这个案件里，绿发会提了6项诉讼请求。

1、停止侵害，现在已经产生了侵害，你必须停止，这个是法律规定的一种责任形式，是侵权诉讼当中的一种诉讼请求形式，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2、消除危险，是说现实的侵害还没有发生但有发生的可能性，可能的受害者提出的一种诉讼请求，这个应该也是侵权法当中的一个责任形式，也可以作为诉讼请求之一。

3、恢复原状，当然这儿提的是把吸烟室改到吸烟以前的状态，实际上就是让他不具有吸烟的功能，也不一定原来是毛坯墙恢复到毛坯墙，那也不一定，就是不具有吸烟的功能就可以了。

4、赔偿损失，赔偿损失是比较困难的一个问题，因为还没有造成具体的损害，在生态环境当中有一个恢复原状期间的功能损失但商场内能否向生态环境损害赔偿那样提环境功能损失，可能比较有争议。比如像一条河流，你把污染物排到河里去了，河水是流动的，水一来把它都稀释了，但是污染物还在河里，它是影响整个环境的功能的，所以要算它的功能损失。对于公共场所就规定不能抽烟，如果抽了，可能对到该场所的人都造成了潜在的健康风险，因此有空气质量功能损失，也可以这样说。因此我认为，赔偿损失可以提，但不要特别强调。如果胜诉了，让他不能设吸烟室要比拿多少钱重要得多。还有公共场所都不应设吸烟室，包括机场。

5、赔礼道歉也是法律规定的责任的形式，可以提这个诉讼请求，法院一般会支持。但是对于企业来说，赔礼道歉是他们特别难受的一件事。名誉对企业来说是很重要的。

6、承担原告的律师费、鉴定费、评估费都没问题，关键是多少问题。绿发会提的这几个诉讼请求都是可以的，所以我很看好这个案件，应该能够取得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文/子舒审/卡秋编/We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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