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梦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0-11-17

一、

我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但总比先前好一些了。今天是我恢复工作的第一天。我告诉他们我已经病好了,也恢复好了心情,但实际上不过如此,只能说是暂且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

我失恋两个月了。要说有多爱他,我不清楚。但他不爱我,是我一点点看出来的,他步步铺垫,渐渐冷淡,最后分手分得很平淡。当年他不顾家人反对陪我留在了上海,他说他会一直等我,等到我打拼结束,就娶我。后来,我相信了他。再后来,他说他等不下去了。可我已经快30了。

“你总是这么理性,我曾经很喜欢的。”他收拾好一切东西,临走前最后一顿饭,他说。

“是啊,曾经我怎样你都喜欢。”我淡淡地说。

“我累了……你很优秀,我配不上你。”他低着头。

“不必说这些,祝你幸福。”我说。

“你太懂我在想什么了,你太聪明了,让我害怕,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控制之下。”他说。

我本以为丢掉一个人没那么痛苦,没想到后来的一个月里我精神恍惚。被抛弃带来的更多是自尊心的创伤和依赖感的剥夺。作为心理医生,如果内心没有足够的力量,怎么可以工作呢。我用了很多心理治疗方法都无效,只能休假。

而今天,我又恢复了挤地铁上班的日子。我已经连续三天做同一个梦了。地铁上,我想起了最近做的梦,这些诡异的梦让我怀疑自己精神不太正常。我梦到自己成了一个男高中生,还是个美国高中生。一般人做了梦都记不得,但是我的梦却越来越清晰。也许我压力太大了吧。

“一琳,你回来了!怎么样,还会头晕吗?”一进办公室,赵宁宁就来看我了。“这一个月我很想你。”

“好很多了……今天主任给我安排病人了吗?”我问。

“安排了,今天是个女人,有一点OCD。”赵宁宁说。

OCD在我眼里很常见,是强迫症一种。表现为患者反复持久地思考某些并无实际意义的问题,摆脱不了这些想法,而万分苦恼心烦意乱。

“请问是刘一琳医生吗?”病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

“对,是我。请坐。”我说,“你遇到了什么困扰呢?”

“刘大夫,我刚刚有了一个可爱的宝贝女儿,我的丈夫也很爱我,按理说,我可以很幸福的。”病人捂着脸。

“嗯,是什么一直在你脑海反复呢?”

“你知道吗,我很爱我的女儿,我每天抱她都抱不够。可是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象把女儿从窗台上扔下去,我会想象出……她摔在地上死去的样子。这太可怕了……”

“先不要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意向的?”

“大概孩子出生两周的时候吧,一开始我以为是脑子错乱了,可是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我越克制越难受。太可怕了,我不敢告诉丈夫和公婆。”病人很痛苦。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强迫意向,还算是临床常见。

“你现在的恐惧和紧张,让你焦虑了。其实,无论你怎么想象,你都不会付诸行动,你的孩子很安全,这你要放心。”我说。我诊断她为强迫思维,轻度焦虑,轻度产后抑郁,之后我给她安排了一些放松疗法,约下个周见面。今天就这么结束了。

我还是忍不住去回忆那些梦。很奇怪,在梦里我是一个美国男生,还好我的英语受过专业训练,能让我按照他的生活方式活在梦里。这三天的梦,零零星星连接起来,也让我懂了一些。梦里,“我”叫Alex(艾利克斯),17岁,长相还算帅气阳光,在学校很受欢迎。

“但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连续了三天。”我问赵宁宁。

“你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你有轻度的臆想症,想象力丰富,还容易当真。我之前遇到一个失恋的女患者,她也会幻想自己是个男性,以此来填补内心的空缺。”赵宁宁说,“一切应该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别当真。”

有道理。

二、

那个梦又出现了,而且前所未有的清晰。我刚一进入梦乡,就以艾利克斯的身份醒过来了。我从学生公寓醒来,穿好衬衫,机械地收拾书包准备上课。

“伙计,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对面走来的男生叫罗伯特,前几天也梦到了他,看样子是自己的朋友。

“谢谢。”

“晚上去玩吧,最近认识了几个性感女孩!”罗伯特搭我的肩。我不想和他多说话,用英语交流使我不太习惯。

这次的梦太清晰,我梦到了上课的场景,还有随堂测验。此时我很好奇,自己到底是谁?是上海的心理医生刘一琳,还是美国的高中生艾利克斯?

看起来我很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有人给我打招呼,我只能尽力笑着点点头,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们。

“鲍勃那个怪胎死了以后,你看起来开朗了很多嘛,考得很好啊。”

我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女孩,画着很浓的妆,还拿着一根烟。直觉告诉我她叫杰西卡。

“杰西卡?”

“怎么了?”杰西卡给我翻了个白眼,“早就觉得那个怪胎拖累你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说完她翻着白眼走了。

鲍勃是谁?我和杰西卡又是什么关系?真让人费解。

“罗伯特,你知道鲍勃是谁吗?”吃饭的时候我问罗伯特。

“你真记不住了?”罗伯特往嘴里塞薯条,“oh shit,那你记得起来自己休学一个月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起来,我是刘一琳,又不是艾利克斯。

“医生说你患了PTSD,”罗伯特说,“因为鲍勃死了,你们一直混在一起,你被他弄得神经不正常了。”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知道什么是PTSD,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听起来,鲍勃是一个可怕的人。

“神经不正常?”出于好奇,我想一探究竟。

“你还真忘了?”罗伯特说,“你那么受欢迎,全校人都羡慕你,你还泡到了朱莉。她可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啊!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你认识了鲍勃,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从那以后,你没和朱莉说过一句话。”

“这样啊……”我大致了解了自己这个身份正经历的事情。

今天这个梦很长,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我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不明所以。这时我看到前面有一个女孩,金色头发,身材高挑,两个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她笑着看着我。“你终于康复了,我想你。”

我看着她,感觉她很眼熟。

她见我没有反应,凑过来,靠的很近,“你连我也记不起来了吗?”

我敢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像艾利克斯这么帅气的男生,应该会有一个这样的女朋友。所以我猜她就是朱莉。

“朱莉……?”我试探着说。

“你果然没有忘了我。”她拉住我的手,带我飞奔。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就跟着她跑,跑进了礼堂,空旷的礼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突然向前一步,吻住了我。我惶恐极了,我是刘一琳,也是个女生啊!这是在做什么!她抱我抱得很紧,我推开了她。

她瞪着我,楞了一下,生气了:“你让我恶心!你还没有忘记他,还没有走出阴影对吗?追我的人那么多,我还比不过那样一个怪胎?”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我想起了赵宁宁的话,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臆想。但这个梦太真实了,我都能感受到朱莉吻我时候的温度,太可怕了,我只想快点醒来。

朱莉打了我一巴掌,走了。我木讷地回公寓。公寓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起来搜寻关于艾利克斯的物品。很幸运,我找到了一个纸箱,一打开箱子,我看到了一本日记。

这应该就是艾利克斯的日记了,字迹很清秀,大概是从四五个月前开始的,已经写了不少了。我不擅长英语阅读,所以需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日记中他写道:

“我不喜欢朱莉了,不喜欢她喋喋不休,不喜欢她总当众亲吻我。我只觉得她肤浅。

……

朱莉又对我发脾气了。我没有力气再去参加体育运动了,每天睡不着,抑郁症耗尽了我的精力。没有人理解我的,对吗?对吗?

……”这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男孩子。我在心里想。继续看下去,我竟然发现鲍勃出现在这本日记里。

“我看到鲍勃在注意我了,他一个眼神就让我明白了,他懂我。我们两个同样有抑郁症的人,不敢相互接近,都很害羞。他是觉得我的朋友太多了吗?觉得我不会接受他吗?可我的朋友都是普通朋友,没有人能走到我的心里,除了鲍勃,没人懂我。我该去主动找他吗?……鲍勃礼物我收到了,一直存着。

……

我和鲍勃今天一起吃饭,被人看到了。罗伯特讨厌鲍勃,他觉得我与鲍勃做朋友,损失了我的颜面。同样,也丢了他的脸。罗伯特不再和我说话了。不说话又怎样?我无所谓,他是一个眼里只有酒、女人、大麻的混混而已。

朱莉一次又一次跟我吵架,为了鲍勃。我本来不想和她生气,但她的话伤害了鲍勃。鲍勃本来就是一个内心敏感的人,她竟然当面用恶毒的话诋毁鲍勃。我也很受伤。我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了。

……

我只有和鲍勃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最安心,五楼的画室简直就是天堂,和鲍勃一起,时间都过得快了。我们的抑郁症会好的,我越来越有信心了。

……

为什么那么多流言说我和他是同性恋?是他们嫉妒我们的快乐对吗?我恨所有人。人们觉得我比别人优秀,比别人受欢迎,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关注我的心理,没有人真正体谅我!我只有鲍勃了,他因为流言一直在躲着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和我说话了!他想保护我,想让我免受同学的风言风语,可是他呢,他需要我,他比我承受的痛苦更多。”

这一段话写得潦草极了,我只能依稀辨别出一些话,但能看出艾利克斯的愤怒、狂躁。事情渐渐清楚了,而我却感到一阵困倦。我还想继续看日记,但是我的眼睛根本无法睁开,视线也模糊了,迷迷糊糊地,我倒在日记本前睡着了。

三、

果然,醒来的时候,我还是刘一琳,镜子前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上海女人。昨晚发生的一切,真不像是一个简单的梦。罗伯特说过的话,朱莉的吻,还有那本日记……那么清晰。

又是穿着白大褂工作的一天。今天的患者是一个女大学生,叫周倩,她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男孩子,短头发,t恤,短裤。

“刘医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谈过一次恋爱,但是和他分手了。我总觉得男生不能很好地理解女生。”周倩说。“我觉得…..闺蜜更是我的灵魂伴侣……我谁也不喜欢,只想和她在一起。我不喜欢别的男生骚扰我,为此我剪了短发。渐渐地我特别喜欢这种当男孩子的感觉,现在洗澡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胸部就会恼怒。”

“这样啊,这种情况也比较常见。”我虽然这么说,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梦,莫非我也是易性癖患者?我问她:“你想要改变这种状态吗?”

“当然。同学们说我们是同性恋。我好苦恼,闺蜜也很苦恼。我害了她。”周倩有些着急,“有人劝我把头发留长,可我做不到,我试着喜欢男孩,可是太难了。我们没有办法聊到一起去。”

聊了一上午,我诊断她为性心理障碍。提出了每隔三天面诊的治疗方案。

我还在思索那个梦,思索艾利克斯和鲍勃。我很好奇同性恋的心理。目前国内有一个很大的同性恋群体,他们在努力争取尊重,期望不被歧视。这在国外也是一样。

“宁宁,我最近还在做那个梦,我梦见自己是个美国男生,还是个同性恋。”我向赵宁宁求助。

“还正在做这个梦?一个梦有什么奇怪的……看来你压力是真够大的,不要多想啦,听听歌看看电影,放松一下。你失恋了,我们能理解你心情不好。”赵宁宁说。

我叹了口气。既然都不能理解我,那我自己找事情的真相吧。

四、

我准备睡觉了,我敢打赌今晚做的梦还是老样子。我突然猜想,中国与美国有一昼夜的时差,所以我在睡着的时候,灵魂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寄居在了一个叫艾利克斯的男生体内。

这个解释越想越合理,接着我就睡着了。

梦中我在公寓醒来,收拾了东西去上课,但今天和以往不一样。同学们议论纷纷,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艾利克斯!你过来!”罗伯特把我拉到角落,“你知道吗?杰西卡昨晚溺水死了!就在学校后的河里!”

“什么?”

“别装了,你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我昨晚……在公寓,写日记……大概九点就睡着了呀。”我说。

“你骗不了我!昨晚十点钟我还看到你在外面,你最好告诉我实话,我不会说出去的。”罗伯特一脸狡黠。

我真的不知道九点以后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我的灵魂已经回到上海,以刘一琳的身份工作了。

我并不在乎杰西卡的死活,我脑子里有一件事,那就是日记本中提到的五楼画室。我跑遍了所有教学楼,终于找到了那个画室。我推门进去,灰尘呛得我睁不开眼睛,画室很陈旧,里面摆放了十几幅画,蒙着画布。我去打开,上面有画风景的,还有几幅,竟然画的是我——艾利克斯!

这是一间专属于鲍勃的画室,这里面全是没有用完的、已经凝固了的颜料。桌子上有一行用蓝色颜料写的字:谢谢你,艾利克斯。

我回到公寓,打开那个纸箱。箱子里有一幅画,画的正是艾利克斯。有一张合影,画面上艾利克斯身边那个男孩,眉清目秀,透着忧郁的气质,脸色惨白。还有一封信,是鲍勃写给艾利克斯的:

“亲爱的艾利克斯:这是我画给你的。你是我在这个学校第一个朋友。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得到人间这么多的温暖,我一直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谢谢你让我走出来。

……我懂得你的辛苦,明白你的烦恼。我们一起快乐地面对抑郁吧,我们可以撑过去的。

……希望我可以一直这样陪伴着你,愿你一切都好。”

我读着信,有点心疼这两个孩子。

日记还没看完,我打开到昨天的那一页继续看:

“为什么上帝要带走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会选择自杀!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把他带到了大众视野里,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承受了那么多痛苦。都是我的错。

……

鲍勃,我挺恨你的,你就这么自杀了,根本没有考虑我,留着我孤零零面对凶恶的世界。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满脑子都在想,你是怎么狠下心来把自己缢死呢?我再也不会去画室了,再也不想回忆你的一切,让我忘掉你吧。

……”

原来鲍勃是自杀身亡的。我叹了口气,困倦突然袭来,我知道马上又要回到上海了。

五、

当我以刘一琳的身份醒来时,我约了周倩去了催眠室,想通过催眠进一步探查她易性癖的原因。

催眠是我们常用的一种治疗手段。根据弗洛伊德理论,潜意识中的创伤会带来神经症。催眠就是把潜意识呼唤出来、加以纠正的一种手段。我让她躺在台子上,测试了她的感受性,一切正常,开始了催眠。她还算是信任我,很快就进入了催眠状态,各类指标阳性。我开始一点点询问她的过去经历,经过一步步试探,我开始问到了她的感情经历。

“你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我问。

“他叫吴成俊。”进入催眠状态的周倩,说话直来直去。

“很好,那他和你的闺蜜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你的闺蜜比他好在哪里?”

“我的闺蜜能察觉我的心理,能给我足够的关照。但是吴成俊总是怪我想得太多。”

“你需要得到足够的关照,可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男孩模样?”问题进一步深入。

“我期盼有人给我关爱,但是有希望总会有失望。不如自给自足,我自己给自己足够的鼓励,装着坚强,就不再需要任何人了。”周倩回答。

“可你为什么说喜欢自己的闺蜜呢?你说并不需要任何人。”我问。

“我想像男孩子一样关心她,同时幻想她就是我。这样就好像,自己和自己谈恋爱,满足了自己的心理需要。”周倩说。

“实际上,你希望有个男孩,像你对你闺蜜一样温柔体贴,对吗?你并不是不喜欢男生,只是没有一个男生,有能力满足你内心需要对吗?”

“对。”

我懂了,这是一个缺爱的女孩,应该与童年经历有关,我继续问:“那,小时候你父母对你怎么样?”

“他们很忙,从来没有时间陪我。”

问题的症结找到了。原来,是对爱的渴望太多,又太害怕失望,太追求爱情理想化,铸就了这样一个外人眼中的假小子。

我把她唤醒了,采用了无条件积极关注,又做了一些心理疏导。当天她回家的时候,是面带笑容的。我也很开心,失恋的痛苦已经被冲淡很多了。

六、

再次醒来,还是在美国。我已经习惯了二重身份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反倒丰富了。不过我不敢告诉别人,毕竟没人会相信我。

我收拾了东西去上课,可是还没在教室坐好,一个教员直接向我走来。“你是艾利克斯对吗,来,跟我走一趟。”

去了他的办公室,两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早早等着我了,他们给我戴上手铐。

“这是做什么?”我惶恐极了。

“跟我们去警局吧,到那里你就明白了。”两个警察领我上了警车。

我坐在警察局审问厅,不知所措。

“你的女友朱莉昨夜意外身亡。朱莉的好友说,昨晚朱莉在和你约会。你怎么解释?”警长声音低沉,问我。

“什么?!”我大吃一惊,“不可能,不可能!”

警长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你可以否认,但有人声称,你们前不久刚吵了一架。”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大叫着,“我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们要等从测谎仪得到你的言语真实度,才能送你回去。”他们说着搬来了测谎仪,不由分说在我头上贴满了电极。

“回答我的问题。昨晚你在做什么?”警长问。

“我在写日记,然后就睡着了。”我说。

“你有没有和朱莉约会?”警长问。

“没有。”我说。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问。

“九点。”我说。

“你知道吗?朱莉昨天被人静脉注射了一管空气,凶手很高明,为了制造自杀的假象,把注射器上的指纹抹干净了。但是百密一疏,注射器上干干净净,也没有朱莉的指纹,所以一定是他杀。”

“什么?!”我吓坏了。

警长拿过脑电波图谱,也就是测谎仪结果,和身边的警察分析:“前几道题平静没有波动,最后一个反应强烈。看来他并不知道朱莉死亡的事情,真实度比较高。”

他们放我回到了公寓,觉得今天这一切莫名其妙。离深夜还早,于是我翻出日记来。日记内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恬淡,更多的是艾利克斯狂躁的笔迹:

“杰西卡就是个婊子!我忘不了她当众羞辱鲍勃时那副让人厌恶的嘴脸。我恨透了她,恨她一而再再而三找鲍勃的麻烦。

……”

我继续读日记,竟然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

“……

这一切都是大家害的,风言风语害死了鲍勃,终究也会害死我,我要清除这些恶毒的人。我恨杰西卡,今晚,让我结束了她吧。”

看到这里,我吓得差点扔掉日记本。

艾利克斯是一个杀人犯!

不,我是!在地球另一端,我杀了杰西卡!

我差点尖叫起来,理性告诉我,冷静,冷静。我强忍着恐惧,继续看日记:

“很好,杰西卡那个婊子被我摁在河里了,她再也不用上来了,就让河水洗刷她的罪恶吧。之前她还以为我要和她幽会呢,真是个贱人。”

我的手在颤抖,捧着日记本继续看:

“我越来越讨厌朱莉,她说鲍勃是一头只知道舔颜料的蠢驴。她以为,逼死了我爱的人,就能控制我了,可她想错了。

我会为鲍勃报仇的,我会一个个除掉这些恶毒的人。”

最后一则日记是这样写的:

“很好。第三个就是罗伯特,他是最狡猾的。”

我感到天旋地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一切都是因为我,人都是我杀死的。不,是艾利克斯,他才是杀人犯,只要到了晚上,艾利克斯就会杀人,就会复仇。我必须要制止他!

但是怎么制止呢?我是上海的一个女子,该怎么联系上美国的人呢?

这时我的睡意又一次降临,我快要回到上海了。这时突然想起来,电话号码。我翻了翻艾利克斯的手机,找到了自己的号码。紧接着我就睡着了。

七、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纸笔,把那个号码记了下来。

带着不安,我拨打了那个号码。随着一阵空白音,居然通了,无人接听,接着挂断了。

我不甘心,还继续打。对面响了几声,却又被挂断了。

接着对方关机了。

我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罗伯特是不是遇害了。我急切地要去那个身体里,以那个身份阻止这场凶杀案。

我早早请了假回家。躺在床上却反反复复睡不着。我突然想起来抽屉里有一瓶安眠药,果然,里面还有二十粒。我吃了两粒,药效来了,我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在公寓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环顾四周,没有异样。我想起了那本日记,就走过去打开了它,只见上面加了一行字:

“该死的电话!破坏了我的计划!”

太可怕了,果然艾利克斯试着杀死罗伯特。事已至此,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制止这个人。此时是凌晨五点钟,我没法入睡,只能等着天亮。

没想到罗伯特主动找我,“你小子,昨晚你说要给我尝尝你新弄的大麻,你人呢?”

“我……”。

“再有下次,我可饶不了你。”罗伯特说。

“罗伯特等一下!听我说,你今晚,哪里都不要去,躲在公寓里,不要出来。”我太想救他了。

“你在说什么?”

“你听我的,咱们学校有一个杀人魔,你如果今晚外出,一定会被杀死。”我着急了。

“胆小。不就是死了杰西卡和朱莉吗?你怎么吓成这样?”他笑着说。

“答应我就这一晚上,你不要出门,躲着,就今晚好不好?”我很愤怒了,声音也很大。罗伯特见我这样,突然眼里闪过一点恐惧。

“好吧,我听你的。”罗伯特走了。

我不知道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逃课了,跑到了五楼的画室。这是一个曾经属于鲍勃的地方,里面的画很抽象,都出自鲍勃之手。其中有一幅画,画上有一棵树,树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影子旁边是一个十字架。大概大影子是鲍勃的父亲,小影子是鲍勃。那个十字架应该是鲍勃的母亲了。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变得自闭呢。难道是优秀的人都很孤僻?也许原生家庭母爱的缺失让他失去了正常的情感功能。

我神情恍惚,回到公寓,面对着一个日记本,不知如何是好。我很无助,阻止不了即将刚发生的凶杀案。

我带着乏力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我没有力气再思考这些事情,事情太多太复杂了,我连刘一琳都没有活好,为什么还要充当这个艾利克斯。

八、

我又以刘一琳的身份醒来了,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这张憔悴的脸。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一阵子生活仍是一团糟,一直在为艾利克斯的事情操心。现在事情如此可怕,无可挽回,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放弃吧,我决定要安心工作,好好爱自己,爱生活了。

这样想着,我画了一个美美的妆,穿上了之前买的高跟鞋,我要以不一样的姿态活下去。

“一琳!你今天变化好大!好美呀!”赵宁宁第一个发现我的变化。“怎么样,最近是不是好多了?”

“恩,好多了。”我笑着说。我看看四周的同事,和善地给他们打招呼,我笑,他们觉得奇怪。毕竟我已经那么久没有笑过了。现在这样我很好。

坐在办公室,我接到了周倩的电话。

“刘大夫吗?我想跟你说声谢谢。我已经不再焦虑,也不厌恶自己的性别了。”

“那就好,也不用谢我,你自己也有功劳呀。”我说。

“不过,有一点我不认同。你说,我是因为把闺蜜当成了心灵投射,当成了自己的影子,才会喜欢她的。其实没有。我现在虽然对她没有了畸形的情感,但是,我敢肯定,她在我的心里无人可以取代。我还是爱着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但这只是正常的亲情了。”

“是的,这也很好,毕竟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种感情交织,人就是活在感情里的动物呀!”我为她开心。

挂了电话,我却突然想起了艾利克斯和鲍勃。我懵了,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艾利克斯和鲍勃不就是这样的感情吗?两个人同病相怜,相互取暖,没有什么应该被谴责的地方。艾利克斯不是个坏孩子,如果可以及时制止他,既能救罗伯特,艾利克斯还可以重新做人。

我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想也没想就向家里跑去。对,我要去救人!

“刘一琳你要干什么去?!”赵宁宁在身后大喊。但我顾不上回答她,我必须尽快进入睡眠,这样才可以制止艾利克斯!

我飞奔回家,直接躺倒在床上。可是根本睡不着。我吃了两粒安眠药,还是异常清醒,于是又吃了两粒。这已经是两天的剂量了。

“求求你,刘一琳,快睡吧!”但是没有用。

我吞下了所有的安眠药。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想救艾利克斯和罗伯特。渐渐的,我的意识模糊了,恍恍惚惚,突然一下,我失去了意识。再一睁眼,我看到自己右手举着刀,左手紧紧抓住罗伯特的衣领。罗伯特双目紧闭,等着我手起刀落。

我大叫一声,松开了罗伯特。刀也落在地上。罗伯特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我这是在哪儿?”我看了看,大概这是罗伯特的公寓吧。我料到了是这个结果,还好,我如此及时。罗伯特的确听话,但是,艾利克斯还是跑了进来。想到这里,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白光,我不知白光从何而来,一会儿就消失了。

很快警察就来了,给我戴上了手铐,押我上了警车。同学们议论纷纷,可我很平静。这是第二次进警察局了。

“你现在还不承认吗?”警长问我。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时眼前又出现了白光,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刘一琳!刘一琳!”哪里来的声音?我心想。

但这时,我的身体突然自己说话了。我控制不了。

只听我的身体自己陈述:“对,都是我。杰西卡太恶毒,她找几个高年级学生打伤了鲍勃。我把她淹死在了河里。谁让她侮辱我们。”

我惊讶极了,说话的是我自己,而我却无法控制。

“朱莉也是我杀的,我约她出来,然后就杀了她。本来以为罗伯特是第三个的,我忘不了他把鲍勃按进马桶的场面,我最恨的就是他。”

我眼前又是一阵眩晕,白光刺眼,我抬头一看,竟然隐约看到了人影。“刘一琳!坚持住!醒一醒!”

我认出来了,这时赵宁宁的声音。

这时我的身体还在说:“你们,为什么要阻拦我和鲍勃的交往呢?没有人曾看到我的遭遇啊。只有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让他死去呢!”我听见艾利克斯的声音,颤抖,愤怒,哭泣。“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在画室静静待着,我有错吗?你们枪毙我吧,求你们枪毙我!让我去找鲍勃吧。”

“一琳!一琳你能听到吗!”这个声音越来越刺耳,这时我感到想吐,眼前的白光耀眼,我突然发觉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嘴里有一根管子,身边是洗胃机。

“醒了醒了!”护士说。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围着我。赵宁宁在一边捂着嘴哭了。

“宁,你可别哭。”我含着一根管子,口齿不清地说。

“我一早就发现你不正常。多亏我一路跟着你。你要是死了,怎么给叔叔阿姨交代?你要自杀,谁陪我一起逛街?”

我想解释,但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流泪。

医生诊断我为精神分裂合并双相抑郁症。有精神分裂的人,不能当心理医生。正好房租到期了,我也是时候回去看看父母了。也许医生说得对,我的确是精神分裂了,艾利克斯、朱莉、鲍勃、杰西卡、罗伯特都是我臆想出来的角色。可谁知道,到底有没有艾利克斯这个人呢?如果有,他现在在哪里呢?

即便这不是个梦,也该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