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米危机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0-11-17

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密密麻麻。

文学作品中描写的,做亏心事时的心理活动,此刻在我脑海中翻江倒海般不断重演。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连想都没想过。

坐在我对面的萝,在几秒前离开桌子,去了洗手间。桌上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在缓缓冒着热气。咖啡表面悬浮着一层泡沫,上面还有一个六角星图案。我的手摸进裤兜,紧紧捏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若不是隔着瓶子,我手心的温度加上汗水,怕是要把那胶囊的外皮熔化了。

“你只要把胶囊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给里面的纳米机器人编好程序,丢进她的餐具内,就能达成你心中愿望。这不是蒙汗药,是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上你的灵药。”杰的声音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真的要这样做吗?

“你的机会不多。就凭你赚的这点钱——哪怕你有文凭,她也未必会看上你。”想象中,杰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我掏出胶囊,放在手心,以拿面包作为掩饰,趁机迅速地将胶囊放进咖啡杯里。

我看见泡沫上的六角星有些模糊,不由得心慌。若是被发现,可就不好玩了。

这时候,我看见萝回了座位。

“怎么了你,额头上都是汗啊。”萝坐稳后,突然问我。

还未等我开口,她便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咖啡。

她喝了!那么,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吗?我心中一阵狂乱的欢喜。

她眨着眼睛看着我,似乎很不解我的情绪变化。

我知道这个行为是错误的。我也承认,我不够成功,无法给她幸福,配不上她。但得不到她,我便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神啊——如果神真的存在,请一定要宽恕我呀!不,这都是杰的主意,若不是他引诱我,我根本不会做这种事。神要罚,请一定先罚他。

1.杰

杰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前十分要好,住在一条街。本以为我们会一直打着闹着,从小学走进中学,再到大学。可初中时,杰因为打架伤人,被学校劝退了。因为无法找到接收他的学校,便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

当年的杰是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留蘑菇头,背着书包,根本不是个好动手的莽夫。那次事故,说起来源头在我,因为我不肯把作业借给班里一些不爱学习的同学抄,还装作大义凛然,当众谴责了他们,那些人便怀恨在心,扬言要埋伏在放学路上打我。我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傻”——也许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竟然做出这么迂腐的事。当时想,认个怂,他们多半会放过我。

可杰不这样认为,他不愿意自己的好兄弟受伤。于是他不顾面子,跑去告诉了班主任。

一般男生间的矛盾,如果哪个跑去告老师,会被认为没出息。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实际上,即使杰舍下面子去告老师,也没起作用。只要不出严重的事,老师能做的无非是找家长,而那群爱打架的学生,往往是父母不管的孩子,都不知道家长人在哪里。

当时的杰有一颗最执拗的心,认准了对和错,就不会轻易更改。他曾对我说,如果世界原本的天平歪了,就要用其他方式把它摆正。当时我还未当回事。寻求老师的帮助未果,杰买了一把刀,带去学校。在放学路上,那些坏孩子如预期出现在我和杰面前时,杰竟然发狠割伤一个孩子的耳朵!我被吓呆了,既没有阻止杰,也没有帮助他,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正确。

这事一出,学校里的学生家长纷纷要求给孩子转学,谁愿意让自己孩子跟一个心狠手辣的孩子同校呢?

在家长的压力下,学校劝退了杰。

我的母亲说,杰是因为帮我才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我如果以后出息了,可千万不要忘了这个好兄弟。做人,可以不发达,但不能没义气。我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

失去了求学机会的杰,沦落为一名混混。而我,靠着死读书的榆木脑袋,混进了不错的学府,毕业后找到工作。

我们还联系,可我经常觉得和杰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但因小时候的渊源,我不能和他断绝来往。

我毕业后,杰和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那是一家做纳米机器人产品的公司,他在车间流水线做工,我在研发部门做码农。我的薪水略高于他,他经常嘲讽我,读了那么多书,只比他多赚几百块。没办法,如今纳米技术已经遍地开花,不再是高新技术。不得不说,这个产业目前很难再打开更大市场。

如果要转行,杰比我有优势。我已经读到了硕士,对学科知识精而专,对其他领域是隔行如隔山;他不一样,哪个工厂都有需要人操作的流水线,熟练工人的待遇也普遍不错。

可杰这小子竞不务正业!他偷了公司的财物,数额不大,老板便拿他无可奈何,仅仅开除他了事。杰再次变成了无业人员,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样一来,我不敢考虑换工作,因为我担心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杰需要我来养。

这一次,杰约我来小吃店门口见面,不知道他会和我说些什么,多半是要“借”钱。

提前下班后,我来到约定地。杰比我先到了。他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晃着身子站在那里等我。看到他,我心里的愧疚感和厌恶感并驾齐驱。

我们打招呼,走进店里,坐下,点菜。

随便聊了几句,杰就把话题引到了他早就埋伏好的路上。

“你看你,读了大学又怎样?还不是拿死工资,得不到最心爱的女人。你说,你这不白读书了?”杰摇头晃脑地说。

他说的“我心爱的女人”是萝,我高中同学。她的专业是心理学,如今她和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担任HR。

“爱情是不能勉强的。”这句话很土,但我说的时候是问心无愧的。

“别跟我扯什么爱情了,现在哪个女人不在乎钱,也就你这榆木脑袋信爱情。”我脑海中的杰会这样说。

“我知道你对那丫头是真心的。有个偏方,能让她真的爱上你。”现实中的杰,给了我出乎预料的答案。

我心里嘀咕:这小子该不会心术不正,要我用下药之类的手段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它就在你老板的实验室里。”杰回答。

果不其然!我们老板的实验室里,有很多医药机器人。

“你让我偷东西下药,这不可能!”我站起身来就走。这一系列语言和动作,几乎是我的本能,或者是按照写好的剧本在演。

我以为杰会拦我,可直到我走出小吃店,也没有看见他跟过来。

后悔的反而是我。

2.萝

我爱萝,爱到所有的陈词滥调都不足以形容。什么海枯石烂,什么铭心刻骨,此刻我恨不得把这些词藻全部撕个粉碎,塞进嘴里咀嚼烂,再吞下肚去,溶在血液里。

以前穿着肥大校服的她,如今穿着衬衫和裤裙的她,纤细的腰和修长的腿,姣好的脸——反正我语文水平一般,也说不出太华丽的辞藻去形容自己心爱的女孩。

高中时,我经常同她说起天文,说起历史人物,说起我新买的模型,她总是默默地聆听,点头微笑,但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杰说我,居然跟女孩子聊起这些,活该没女朋友。我不屑地白了杰一眼,心想,我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这句话我终究是不会说出口的。

我始终不确定,萝对我说的内容究竟有没有兴趣。萝也从未对我说起她的理想,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有着宏大的理想和清晰的目标。我话多,她沉默,这是我们的高中上学路上的日常戏码。

还有人对我讲过关于萝的风言风语:两个外校男生因为喜欢她的缘故,互相争风吃醋,动起手来,一个用刀伤了另一个,两个人都被学校开除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管他呢?就算是真的,也是两个傻瓜自作自受,关萝什么事?

可我又忍不住想,萝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呢?我至今不敢说了解她。

但我就是会无来由地迷恋她,无法自控,无可救药。

面对我的多次表白,她从未正面回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我也不能说完全没希望,因为我们经常一起喝咖啡,很多时候还是她主动找我。

“我觉得,我们现在保持朋友的状态就很好。”她说得云淡风轻。

她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因为她想要个更有钱,更成功,更帅气的男人吗?

我照着镜子,看着自己一身普普通通的西服,海拔平庸的身高,怎么修饰都奇丑无比的发型,悲凉自心底升腾起来。

生活已经够让人足绝望了。从我毕业进入公司那年开始,薪水涨得比蜗牛还慢,干的活越来越多。我如一头老黄牛,日复一日耗尽自己的力气。公司的业绩也越来越差,老板整日铁青着脸。老板,是个半秃顶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据说以前是科研人员,后来辞职创业。他身上兼有迂腐和奸猾之气,时而在细枝末节上吹毛求疵,时而在发工资时克扣。我真的很讨厌他,却拿他无可奈何。经济不景气,工作也难换。

如果还有什么能点燃我的热情,可能只有名为爱情的一道光了。可那道光在天上,不属于我。

3.杰的答案

我自顾自走到了江边。看着滔滔江水,我如岩石一般站立着。

“如果你愿意和我谈谈,还来得及。”杰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

我缓缓转过身。

“对于公司来说,纳米机器人是廉价原材料,具有超强的自我复制功能,我们工人只要按几下按钮,提供适合它自我复制的环境,就能成批生产。你偷一点出来没事的,这些财产损失,就算公司报警,都不足以立案。”

“上次你就偷了,对不对?”我问。

“没错,你看我也没怎么样。”杰说。

“杰,你还是再找份工好好做,需要钱我可以帮你。”我又“好为人师”了。

“又来了,就你这高学历赚死工资的,比我多挣几百块钱,还教训我?”杰反唇相讥。

“经济不景气嘛,升迁不易。”我无奈地说。

“就是因为你死脑筋,才会一直穷!升迁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别的!”

“你让我和你一样偷东西?那就走到监狱里去了!”我坚持说。

“嗨!我没有进实验室的权限,所以我偷胶囊的时候被发现,就说不清了。可你不一样,研发部员工把实验器材带回家,那是热心工作,老板还会表扬呢。实验器材丢失,属于意外,基本不会被追究。”杰说的其实没错。可是我不明白,纳米机器人这种廉价的物品,偷来有什么用?

“这跟萝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告诉你一个办法,可以让那丫头爱上你。放心吧,不是蒙汗药也不是灌醉她,那种下三滥的手法你肯定不愿用。我这个办法呢,只需要用一点小的手段,就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上你。”杰信誓旦旦地说。

我半信半疑。杰在这方面可是有过不良记录的。当年,他辍学后,在另一家厂做工,把厂主未成年的女儿带出来喝酒。结果女孩醉得人事不省,和他发生了不明不白的事。厂主知道后火冒三丈,带人把杰打得半死。杰自知理亏,当然不敢报警,那次还是我家帮他出的医药费。

“还在想我那事?当时就是没这个法子,才落到那田地。要是有现在的方法,厂主已经是我老丈人了!”

“说吧!到底什么方法。”我问。

“你有文化,你知道医疗纳米机器人都可以做啥吧。”

“开玩笑!医纳可以清除血栓,定向杀死癌细胞,及时消除病灶……最后,它会随着人体的新陈代谢离开人体,在自然界降解。”这些内容,我初中就会背了,不知道杰提这个的用意是什么。

“好了,这些我也会。它还有个功能,是最近才研发出来的,那就是精神障碍的治疗。”

“哦,我想起来了!纳米机器人可在大脑内精准释放药物,对脑功能水平进行调节,从而缓解患者的症状。怎么,你想用这个做什么文章?”

“嗨,所以说你只会死读书!”杰对我又一阵奚落,“你想啊,纳米机器人能够在脑内精准释放药物。爱情呢?和一种叫什么多巴胺的激素相关。那么,只要控制了多巴胺,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又有何不可?”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好一个杰,书没读过多少,这方面倒是灵光!

“以前,纳米技术刚流行开的时候,有个科学家,他的孩子不爱读书,于是这科学家写了爱读书模型,把纳米机器人放进孩子的大脑,在孩子读书的时候,控制纳米机器人刺激下丘脑,使其释放多巴胺,让孩子爱上读书。孩子确实爱上了读书,可成绩没提升反而下降了。后来,孩子哭着说,我就是身体不由自主地想看书,但内心还是排斥看书的。孩子得了抑郁症,她爸只能把工作辞了,带她去看医生。孩子妈知道他做的事,跟他离婚,又去法院告他虐待孩子。”杰说。

“开啥玩笑,这不就出事了!”我很愤怒。

“当年纳米技术才刚刚推广,他的模型不够完善。最主要的是,他只是强迫孩子看书,孩子当时并没有专注于读书,所以他只是让孩子爱上拿着书这个动作,而不是读书。现在技术成熟多了。当萝和你在一起,注意力也集中在你身上的时候,控制纳米机器人,输出仿生物电流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就能达到目的——萝的脑功能是正常的,不需要输入外来的多巴胺。”杰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不禁对杰刮目相看。

杰说的方法,道理上说得通。可是喜欢一个人,这是很复杂的事情,我至今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过程。就像现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萝,可每次想起她,我整个身心都会陷入一种快乐和痛苦交融的状态。多巴胺可以解释这一切吗?

见我还有疑虑,杰又说:“反正,你现在只想和那女孩在一起,就算有问题,大不了以后再分,对不?你一大老爷们,又吃不了亏……”

“别不正经!”我嘴上骂着杰,心里却暗暗动了念头:这么多年,萝总是不接受我表白,却又隔三差五约我出来喝咖啡。我不清楚她用意,但我知道,如果再不抓住机会,哪一天看到她跟别人在一起,我怕是要活不下去。

想到这,我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出息。明明还有爸妈,还有工作,哪怕生活不景气,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我却因为爱情自我折磨这么多年。没办法,道理我都懂,只是说服不了自己。

“那就一言为定咯,等你好消息!”杰说。

如果后来的我能回到那时候,一定狠狠抽当时的我俩耳光。太蠢了,真的。杰虽然名义上是我哥们,但若是无利可图,他又怎么会帮我?他早已不是讲义气的少年了。我就这样一步步走入陷阱而不自知。

4.圈套

我以科研的名义,把一瓶纳米机器人胶囊拿回了家。公司是允许研发组员工把实验器材拿回家的,甚至鼓励这样做。以后老板问起,只要说是不慎丢失,赔偿损失即可。纳米机器人本身甚是廉价,公司根本不会追根究底。

接下来,对它们进行编程,终端机器人负责释放仿生物电流,刺激大脑产生多巴胺,而我这一边需要一个控制端,在一定条件下触发指令。

究竟什么条件好呢?

条件,就是我的微笑吧。我把纳米传感器撒入一瓶凡士林里,涂到自己的脸上,让它强化学习我的微笑。当我脸上再次出现这个表情的时候,就能触发指令。当然,纳米机器人和纳米传感器以及控制端,需要一定距离下才能相互传递信息,如果距离过远就不行。简单说,就是我在萝面前露出微笑的时候,她的大脑会在纳米机器人的刺激下释放多巴胺,从而爱上我。

大脑的新陈代谢很慢,纳米机器人的作用又是长期的——它们能在人脑中长期保持活性,依靠生物提供的化学能维持运转。

这一天,萝又约我喝咖啡。我暗喜,这是东风来了。

萝穿了一件半透明的防晒纱衣,里面穿着吊带裙,我一边悄悄盯着她白皙的皮肤看,一边想象着。聊了一会儿,萝说了声抱歉,起身去洗手间。

机会来了!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那个小小的瓶子。我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密密麻麻。以往读过的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种做亏心事时的心理活动,此刻在我脑海中翻江倒海般不断重演。

对面的萝在几秒前离开桌子,去了洗手间。她的座位空着,桌上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在缓缓冒着热气。咖啡表层悬浮着泡沫,泡沫上竟还有一个六角星图案。我的手摸进裤兜,紧紧捏着那个小小的东西。若不是隔着瓶子,我手心的温度加上汗水,怕是要把那胶囊的外皮熔化了。

把胶囊放进咖啡里之后,我拿出手机,摆弄几下,心不在焉地看着它。我不敢看四周,生怕有人发现我的异样。

这时候,我看见萝坐回了座位。

“怎么了你,额头上都是汗啊。”萝坐稳后,突然问我。

“我……”我尴尬地笑了一下。

还未等我开口,她便拿起杯子,啜饮了一口咖啡。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她却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像桃花源的雾霭般扩散开来。我甚至产生了幻觉,有一股香气从她的身体间氤氲开来,将我俩笼罩在一起。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脑门上开了玫瑰花啊。”她对着我一眨眼,我整个人像是被激活了一下。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她竟然对我发出邀请。

我心里一阵欣喜,几乎喜极而泣。看来胶囊奏效了!我的女神,这么多年令我又爱又恨的女孩,她说这里人多,要换个地方,这代表什么呢?

等等,不对呀,我这才把胶囊放进咖啡,立马就奏效了?纳米机器人在人体内行走,除非精准注射,不然无论是借助血液流动进入大脑,还是通过神经进入大脑,都没有这么快。

难道是我以前学的知识已经过时了?毕竟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心理学家,只是个写代码的。也许现在的机器人能通过更高水平的技术,快速到达人的大脑——后来想想,当时的我真是个大白痴哟,明明已经发现了异常,却硬是要合理化它,只因为这样的结果最符合我的期待。

虽然把胶囊放在咖啡里引发的罪恶感还在我脑海盘旋,但它们很快被喜悦的情绪所取代——也不能简单概括为喜悦,它还夹杂着一种放肆的愉悦。哪怕明天就死掉,我也觉得值。不,不,怎么可以想到死呢?我的美好生活不是才开始吗?

我迷迷糊糊跟着萝走,不知被她带到了什么地方。那是一间小屋,四周的墙壁上贴着粉色的壁纸,镶嵌着条纹。这个地方既古典又充满小女生情怀。此刻,没有比这更适合我俩的地方了。

我胆子大了起来,张开双手,抱住旁边的萝。

虽然和她做了多年的朋友,我却未曾有一次僭越。今日,我把她抱得紧紧的。我以为她已经应允我,给我想要的一切。

“放手。”萝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

我以为我听错了,不理会,继续抱着她。

“你在咖啡里加料,真以为我不知道吗?”萝的声音带着挑逗的语气。

“萝,你!”再怎么沉溺于爱情,这句话也足以让我清醒,它如一盆冷水泼下来。我松开双臂,双手依然捧着萝的腰,看着她的脸。我还在等她告诉我,前面的话都是玩笑。

“你好天真啊!嘛,也苦了你,迷恋我这么多年。有时候啊,我真想告诉你实情,好让你不要再沉迷下去了。”

“什么?”我感觉头晕眼花,身体向后倒下去,手还环抱着萝的腰,可手上已经没了力气。萝也不挣扎,就这样俯视着我,像女神俯视众生。

“你出来吧!”萝发话,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窗帘后出现了。

是杰。

“对不起了兄弟,这是个圈套。萝是我的大姐大,偷胶囊是她的主意,骗你给她下药也是我们合谋的。你这小子,果然上当了。”杰道出真相。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梦,这一定是个梦!

5.令人绝望的现实

“你终于醒了,我真担心你醒不过来。”我听见萝柔软的声音,便睁开眼。看着萝的脸,我忽然觉得她很像热带雨林里某种颜色鲜艳的带毒动物。

我更希望我醒不过来。

“你给我下药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毕竟,以前一直是我给你下。”萝半蹲下,盯着我的脸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如此迷恋吗?因为,我从高中开始,每次约你出来喝咖啡,我都给你加纳米机器人胶囊当佐料,再让它们控制你的大脑,让你爱上我。”

再次醒来的我,对于这样的打击已经逐渐免疫了。

“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这个程序很简单,我一个外行都会写。别担心,这次,我只是在你这里做个实验。”萝的语气里充满骄傲。

“是啊,作为一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你能写这么复杂的模型,我一个科班出身的硕士表示很钦佩。”我苦笑着配合她。

“那么你呢?”我又望向杰,“你也被下了药,爱上了她,任由她摆布吗?”

“哼!”杰冷笑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我是自愿跟着她的,她的远见卓识和胸襟气度,让我心服口服。”

“你跟着她做什么?”我不解,做坏事总要有个动机吧。

“当然是赚钱啊!所以说你真是个大笨蛋。”杰冷笑。

“听我给你解释。”萝说,“你知道吧,现在的经济越来越不景气了,赚钱很难,我爸爸,也就是你的老板,他公司就快发不出工资来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呀,就在裁员名单里。”

“老板是你爸爸?”我惊呼。

“没错。你还知道些什么?”萝反问我。

“我听说你爸爸以前是科研人员。”我答。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做科研了吗?”萝又问。

“不知道。”

“你呀,真是个老实人。”萝说,“我小时候不好好读书,我爸爸为了训练我读书,给我喂了纳米机器人,控制我的大脑,让我爱上读书,可这却让我患上抑郁症。我妈因此去告他,这事在单位传开,他只能辞去了工作。”

“原来……”我望向杰,才知道他讲的故事里的主角,竟然是萝和我的老板。

“当初,你来爸爸的公司上班,就是因为我在吧。”萝问。

“是。”心如死灰的我,老老实实作答。连感情都被人操控了,我还能怎样呢?

“虽然爸爸害我得病,但我不恨他。相反,我喜欢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我也想用这种方法做点大事。”萝说。

杰在一旁帮腔:“这技术其实有很多用途,比如,妻子要求丈夫忠贞,父母要求子女孝顺,上司要下属忠心。在谈生意的时候,面对犹豫不决的客户,这方法也可以。对了,还有你这样的屌丝要逆袭,赢得女神芳心。我们已经有了萝姐这样的心理学人才,我来负责营销,还需要一个会写模型的人才,真的,你很合适。”

“你这是犯法的!”我大声斥责道。

“不,当初我妈告我爸,最后法院判决我爸胜。因为纳米机器人完全无害,没有法条规定不可以给人喂纳米机器人,就像没有法律禁止你往别人的咖啡里放大米。现在纳米技术遍地开花,什么产品都打纳米技术的旗号,只要没把人吃坏,就没人管。那类产品一点意思都没有,只能骗骗人。我们的市场大,只要下手稳准狠,肯定能保证你稳赚一大笔钱。”萝肯定地说。

“你考虑一下吧,我们需要个成熟的算法工程师,为我们写模型,从而更精准地控制人脑,满足客户的要求。要知道,我们已经有很多潜在客户了。只是,现在技术还很不完善,对时间地点依赖度太高了,稍有差池,纳米机器人作用就会消失。”杰说。

“没错,我有个设想:通过纳米机器人,以仿生物电和激素刺激大脑,从而更精准地控制大脑,能灌输某种复杂概念,甚至把一个人的记忆和体验灌输给另一个人。换句话说,就是让人放弃自己的立场,以别人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比如,你明明是个顾客,却总是考虑商家利益最大化,为此买单。”萝越说越兴奋,“你考虑下,我们先走了。”

“不怕我揭发你们吗?”我不死心地追问道。

“哈哈哈!要有事,你也逃不掉。顺带一提,高中时我还用这个方法让两个笨蛋相互仇恨,大打出手。办法不难,就是让他们疯狂迷恋我,我再挑拨,两个粗鲁的家伙就中招了。你去告,看谁信?”萝的脸在白炽灯光下显得很美,细看却有几分可怖,活像一条美女蛇,吐着血衅。

“这是为了帮我。”杰说,“被我割伤耳朵的混蛋和他同伙,他们还想报复。那次,他们威胁我,我好几天不能出门,工作要没了。这时候,老板的女儿,就是萝姐,让我去把纳米机器人偷出来,然后用她的技术救了我。她用纳米机器人让那俩笨蛋反目,动刀子,一个坐牢了,伤者也被迫转学,再也不会找我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我心里竟然稍微舒适了些。这种感觉,我也说不清,也许是深藏于心中的愧疚感得到了释放。

“其实,你担心法律风险也对。但法律往往是滞后的,等管理纳米机器人的新法律被颁布,我们这群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就赚足钱金盆洗手了。”萝补充。

6.终局

萝和杰走了,把我留在这个贴着粉色壁纸的房间里,让灯光炙烤我。

可能纳米机器人的功效依然在,萝的影子还盘旋在我脑海中。可被她算计成这样,我再也没有爱恋她的感觉。

杰说得没错,很多时候,人需要控制以别人的方式确定自己的价值。无论是对伴侣还是对朋友,对上司还是对下属,人总希望对方按自己的意志行动。当对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事,人就会痛苦。控制别人是种权力啊,谁敢说自己不爱权力呢?人们爱权力,我爱钱包,爱一夜暴富,爱再也不用看萝爸爸的青脸色。想到这里,我真想加入他们。对我来说,把模型写得更精准,让这事情更隐蔽,更难被发现,这都不是问题。

可是,想起萝折腾我的这几年,还有自己的哥们和她联合起来算计我这件事,真的无法释怀。何况,一旦我和他们联手,把这个巨大的市场打开后,不知会有多少好姑娘好小伙,被算计和控制。想到这里,我感到头痛欲裂。

我猛然想起了以前看的一些新闻,于是打开电脑,搜索一番,果然有“顾客失去理智被骗巨额,疑被下药,但血尿化验均正常”,“男人去女性友人家做客,意识恍惚失身,验尿验血均未发现药物痕迹”。类似事件很多,共同点是,根据当事人描述,很像一般的麻醉犯罪,结果却是化验后未发现被下药。

八成是了!萝和杰说的“未打开的巨大市场”,显然已经被打开,而且害了不少人。

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假装同意,暗地里开始收集证据。一个月后,杰和萝都进了警局,但由于没有现行法律依据,加上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实际害了人,他们只被批评教育,又被放出来了。被批评教育又放出来的人,也包括我——别忘了,我也曾受杰的蛊惑,给萝下了胶囊。

我在网络上发文公开他们做的事:从投放纳米机器人控制我的大脑,到预谋靠纳米机器人制作控制药剂牟取暴利。社会各界广泛地讨论开来,专家们一致认为:纳米机器人原本只是无害的技术,是人们滥用才导致危害。那么,对待纳米机器人,就应该像对待某些精神类药物那样,进行管制。很快,相关法律就会出台。

纳米机器人并不能完全控制一个人,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被控制后,完全可以主动夺回自己对大脑的控制权。即使萝的影子还时不时出现在我脑海,我也不会再对她迷恋。现在大众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的老板也公开表示感谢我,把他的女儿从一条不归路上拉回来。他还说,自己年轻时犯过错,不想让女儿重蹈覆辙,希望她悬崖勒马。

萝被她爸关在家里反省。杰还是不理我,以后我还要找机会和他好好谈。

我很庆幸,在暴利与原则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没有让世界变得更糟糕。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走杰和萝的老路。他们的经历虽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自己曾经受到伤害,没有得到公平的对待,就心灰意冷,把自己也变成冷酷世界的一部分。

我还是希望世界能变好。我这想法,也许在旁人看来很傻,但我还是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