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题的写作,从《虫虫》开始,关于《虫虫》的写作初衷,我在许多场合说过许多次,这里不妨再说一次:完全是一个偶然。
2005年的某一天,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平常到后来我再仔细回想的时候都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我像往常一样骑着摩托车去接放学的女儿回家,看着孤零零站在路边等候的女儿我很抱歉,就对女儿说:“对不起了闺女,爸爸工作太忙了,整天就像个推磨虫,忙得团团转。”大概是这样迟到的次数有点多,女儿都见怪不怪了,丝毫不介意,却对我说的推磨虫来了兴趣,回到家中还缠着我问:“爸爸,世界上真有你说的那种会推磨的虫子吗?”看着女儿一脸好奇的表情,我突然惊觉,以前离我们那么近的可爱的小生命们,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现在孩子们的视野。在那一刻,我就有了把我们童年生活中相伴相随的那些可爱的生物们用文字记录下来的冲动,既算是送给孩子们的礼物,也算是对过去那段已经逝去的美好时光的追忆。
推磨虫
许多年以后,我还很感激那次和女儿之间不经意的聊天,正因为这个偶然事件,才让我原本很迷茫的写作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在今后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为孩子们写出一系列的有关自然有关生态的儿童文学作品。
这些年来,我有意识地侧重自然、生态文学的写作,并把它当作一项系统工程来做,希望通过这一主题的写作,激发起孩子们对于自然、生态以及万物的兴趣,同时,也引起成人对于自然、生态的关注。我不知道这个目标是否能够实现,但我努力地去朝着这个目标靠近。目前,已经完成动物部分的虫、鱼、鸟、兽的写作,分别写出了《虫虫》《水精灵》《雀之灵》《与兽为邻》等几本自然文学作品,这次,我把目光转移到植物的身上。
在我办公室的窗前,长有一棵拐枣树,每年五六月间,都会开出细碎如米粒般的黄绿色小花,然后,开始结果,果实如鸡爪,又如“7”字或者佛祖胸前的“卐”字形图案,因此,又有人叫它鸡爪果或者万寿果。到了十月份,拐枣成熟,红褐色,像树枝的颜色。霜降过后,果实在秋风中悄悄下落,每次走过树下,都能在冬青的绿篱上捡到几枝。摘下来,送进嘴里嚼,有甜味,稍稍有点梨子的味道,仔细品咂,还能咂出酒味。
听我楼下办公室关工委的柳主任说,这棵拐枣树是二十年前他在铁山寺的山里发现移栽过来的,在这座小城里,它可能是唯一。
在来这所小院工作前,我从没见过这种奇特的野果,还不单是我,许多人都没有见过,在我熟悉的人中,有好多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但我的同事小高对它却很熟悉,我认识它,也是因为小高的缘故。小高的外婆家在铁山寺的山里,她小时候去外婆家玩,一到秋天霜降过后,小伙伴们就用拐枣来招待她。
拐枣树
还有我的同事许昌银,他从小在铁山寺一个叫麻场的山坳里长大,有时我们聊起小时候的事情,他说的最多的就是野果,他说:“一到野果成熟的季节,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漫山遍野地跑,找野果子吃。山上的野果很多,一年四季都有,春天有野草莓,夏天有斗篷果,秋天野果最多,什么裤裆果、山里红、八月炸、扎刺果,等等,应有尽有,就连冬天也能找到野果子吃,下雪天,我们去山上抓野兔,顺便也能找到火棘果。火棘果在秋天结果,冬天不落,在雪地里红艳艳的,很好看。”
我见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像是在咽口水,是啊,农村长大的孩子谁没有这样的经历呢?野果,大约是最能触动我们这代人小时候味蕾的东西了。我想起老家屋山头的那棵胡子癞,每次我一想到老家,想到老家的小伙伴,总会顺带着想到它,可惜,在许多年以前,它就已经不在了。
火棘果
我决定写野果,决定把承载着我们这代人许多美好记忆的野果们介绍给现在的孩子们,或许,可以藉此让他们了解前辈们的童年生活,或者,引起他们对自然的兴趣。
我决定去山里!
我把盱眙县天泉湖镇作为我深入生活的地点。之所以选择这里,当然跟许昌银、小高、柳主任他们有关,不得不说,是他们的话让我对山里世界产生了向往和憧憬,更主要的,是因为这里位于地理位置上的南北交界处,境内有龙山、虎山、凤山、象山等几座山头,铁山寺也在其中。铁山寺原是一座寺庙的名字,几经兴废,至今还存在,据说是汉人中第一个和尚严佛调的开山道场,也不知真假,有待考证。这座山就因为这个寺庙得名。境内物种丰富,南北植物都有。
在此之前,我去过许多次铁山寺、龙山、虎山、凤山和象山,有时是工作上的需要,比如新闻采访或者扶贫(有一次我甚至在凤山村的一个农户家中住过三天,和农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有时是陪外地朋友去游玩,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但真正沉下去的机会不多,大多数都只是浮光掠影和走马观花。
这次的深入生活,感觉还真不同。
从七月份开始,每个周末,只要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情况,我都会去山里,国庆节几天,我全部都在山里度过,平时,只要一逮着机会,我也会往山里跑。去的时候,我大多会拽上许昌银和王国富。许昌银老家在铁山寺,他对大山熟悉得就如同自家的后花园,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向导,什么时候山里哪里有什么野果,他都了如指掌,有他带路,我可以少跑许多冤枉路。王国富是我初中同学,他在大学学的是蚕桑专业,毕业以后又一直在林业部门工作,从他这里,我可以了解许多关于野果的科学知识,他是我的科学顾问。
只有真正深入下去,你才会了解山里的植物种类有多丰富,它可能超出你的想象。在龙山孤山营的那座废弃的山洞前,我蹲在地上拍一株垂序商陆的紫黑色的果子时,就在周围不到两平方米的范围内,发现了至少十几种植物,有青葙、鸭跖草、狼尾草、狗尾草、野苋菜、青蒿、鬼针草、紫苏、野蔷薇、何首乌、益母草、洋姜、豨莶、劳豆等。
垂序商陆
孤山营的得名是因为这里曾经驻扎过一支部队,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撤走,这里至今还留有部队的营房,一座两层的楼房保存完好,前面一座石砌的院墙已经残破,院内关着两只山羊,护林员老孙一家住在旁边一座瓦房里,小院被女主人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老孙告诉我,他照看着周边三座山头七千多亩的山林,每天都要在山上转几遭,一来防止山上的林木被人盗伐,这里人烟稀少,又是两省三县的交界,常有盗木贼出现,需要经常转悠,主要的还是防火,这么一大片山林,失火了可不得了。当他得知我们的来意后说,你们到这里来找野果就对了,山上的野果太多了,明年山上的裤裆果成熟的时候你们来,我带你们去找,这种果子长得很好玩,小小的,红红的,像个大裤衩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扎刺果,头一次听许昌银说起就想见见它,据他说,扎刺果长得像杨梅,味道很好,有牛奶的香味,但仇集镇上的刘主任又说,扎刺果长得像车厘子,这就让我有点纳闷了,在我的印象中,车厘子和杨梅果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果实,一个表皮光滑,一个表皮有肉质凸起,到底谁说的对呢?等我真正见到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们说的跟真正的扎刺果都有差距,如果一定要在这两个中选一个更接近的,我选许昌银说的,像杨梅,但也不够准确,虽然扎刺果也有个别名叫做假杨梅。可能它跟荔枝的外形更加接近些,只是没有荔枝那么规整,也没有荔枝那样外面有一层厚皮。味道倒是跟许昌银说的差不多,我亲口尝了一下,有点甜,末尾也有一点奶味。这事告诉我,古人说的绝知此事要躬行确实有他的道理,光靠想象,光靠听来的,有时可能离事实还有相当的距离。
扎刺果
有时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所谓的深入生活,还需要你多问几个为什么。比如,在安徽淮南八公山的山道上,有人拿来一种奇怪的果实给我看:一片类似于勺形叶片的边缘缀着几颗圆溜溜的表皮打皱的种子。光看种子,我以为是花椒,但花椒的种子不是结在树叶的边缘的。同行的人告诉我,这是梧桐树的种子,可以生吃,炒熟了味道更好,我尝了一下,味道果然很好,有香味。如果是以前,事情可能到此为止,我知道这是梧桐子,并且知道它是长在树叶的边缘的,这就可以了。但是这次,我留了个心眼,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像是叶子的东西,再和梧桐的树叶作了比较,怎么都觉得不像,再说,哪里有种子结在树叶上的呢?我给王国富打电话请教,他一下子也说不清,让我请教林场的居场长,居场长告诉我,其实植物的果实有好多种的,我所看到的并不是树叶,而是梧桐的果实,这种果实叫做蓇葖果,成熟以后会沿着腹线裂开,就成了这个样子,类似的还有癞瓜瓢的果实、八月炸的果实以及许多芍药科、木兰科植物的果实。
还比如,我在颖上的明清苑看到一种很像是橘子的果实,有人告诉我它是枳,我想起我老家屋后的钢橘也叫枳,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它还叫代代橘、回青橙,果实居然能在表皮变黄之后重新返青,类似于人类梦寐以求的返老还童。
回青橙
大自然的神奇,有时远比你的想象更丰富,这次的深入生活于我而言还仅仅只是个开始,我已经与林场的老孙约好,有机会去他那里住上一年半载,以便更加地贴近自然。我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