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 | 舆图中的绿水青山

中国五岳、五镇、四渎等标志性山川河流，集历史底蕴与自然风光于一体，催生出品类丰富的山水舆图。这些山水舆图既富含山水画的艺术美感，亦兼具展示地理要素和空间分布的实用功能，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宝库中的绚丽瑰宝。

山岳是传统舆图的重要表现对象，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地形图》中，就出现了九根柱形符号标识的九嶷山。宋代的“全国总图”《华夷图》《禹迹图》中，用符号、文字等方式标注了华夏大地上的多处重要山岳，凸显它们列镇四方、定鼎华夏的文化意义。此后的大型区域地图中，也往往少不了名山的身影。

敦煌莫高窟第61 窟中的《五台山图》即是一幅以名山为主题的舆图。这幅图绘制于五代时期，长13.45米，高3.42米，色彩鲜艳，绘制精美，图幅巨大，细致地表现了五台山的地理地貌、山体道路、寺庙建筑、风土人情，以及周边方圆数百里的山川城池。

敦煌《五台山图》

至明清时期，山岳舆图的绘制达到高峰，其中许多珍贵的舆图作品留存至今。从题材来看，以五岳、五镇、佛教四大名山、道教四大名山为主题的舆图相对较多，其他名山如太白山、天台山等也有舆图留存。从载体来看，既有镌刻于石、供人瞻仰的石刻作品，如明王九畴所立《太华山全图》；也有刻版印刷、广为流传的版刻作品，如清乾隆年间鲍汀所制《天台山十六景图》；亦有绘于丝、纸等材料、意境高雅的手绘作品，如清代彩绘本《盘山名胜图》。

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三秦观察使贾鉝立石的《太华全图》，是一幅五岳舆图中的代表性作品。根据图上题识，贾鉝曾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登上华山南峰，并作诗纪事，次年五月祈雨又经过华山，因此绘制此图。

《太华全图》采用山水画法，以华岳诸峰为主要表现对象，全图气势阔大，意境不凡，以夸张的艺术笔触重点凸显南峰、西峰、东峰。观此图，自上而下三峰并峙，高耸入云，直接霄汉，如若削成。三峰之下既有云气蒸腾，又有层峦拱卫，富有层次感。在以大笔触勾勒山体的同时，图中还细致地描绘了山中的草木、奇石、瀑布、房屋、道路等，辅以文字标注各处重要地点。全图生动高远，疏密有致，充分展示了华山山势陡峭、峭壁千仞的特点，令人望之则生敬畏之感。其气势之壮伟、手笔之阔大，堪称历代华山图中的珍品。

《太华全图》（局部）

除五岳之外，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九华山作为佛教四大名山， 风光秀美，底蕴深厚，往来信众不绝，自然也是许多舆图中的主角。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五台山圣境图》即为其中佳作，此图为彩绘纸本，绘制者不详，图幅宽168厘米，高84厘米。该图将山体和建筑融合在一起，清晰展现了山上的道路、景观，以浅淡的远山、各类树木、零星房屋、溪流和缭绕的云气作为修饰，呈现出山体的层次感，也展现出香雾缭绕的宗教气象。全图色彩丰富，浓淡相宜， 山体以黄色、浅绿、深绿为主，五台较均匀地分布在画面之中，建筑则红墙灰瓦点缀其间，布局严谨，相映成趣。这种以红绿色调为主的图绘方式在清代官绘园林地图中较为多见。图中的细节也非常丰富，以树木为例，就出现了多种绘制方式，绘制者有意识地采取了多种技巧，来增强画面的变化，避免用笔死板，使得全图生机盎然，足见作者之用心。《五台山圣境图》不仅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还为研究清代后期五台山情况提供了宝贵的史料。

《五台山圣境图》（局部）

华夏大地水道星罗棋布，如同脉络一般在四面八方贯通勾连。许多河流水系润泽一方，成为重要的自然资源和人文景观，围绕这些重要河流，也产生了大量舆图作品。

山岳高峻，水道绵延，使得河流舆图呈现出与山岳舆图不同的面貌。首先，水道往往曲折悠长，甚至成为绵延数省的交通要道，在文化交流、漕运、军事布防等方面意义重大，因此对河道形状、流向、源头，沿途城邑、变迁情况的描绘是河流舆图的一大主题。其次，黄河等河流每每有决口的危险，因此历朝历代往往兴修水利，在长期的治理实践中绘制了丰富的河防河工图，这类舆图地理信息直观详细，实用性强。由于有较强的实用价值，所以比起山岳舆图，河流舆图不仅数量众多，而且专门化、系统化程度也高很多。

国家图书馆藏《河防一览图》拓本，就是一幅珍贵的黄河舆图。此图为单色，宽2010厘米，高43厘米，为明代中期著名的治河专家潘季驯编绘，根据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立石拓印。全图以黄河为主体，全面展现了黄河发源地、沿途流经的省份，以及与京杭运河汇合之后流入大海的整个过程。

《河防一览图》采用中国传统地图绘制方法，以不同的符号表现沿途的府、州、县以及堤坝、河道等，图中多有说明文字，介绍黄河两岸的堤坝、防御工事、相关河道的水患情况等，图文并茂，内容清晰，展现了较高的地图绘制水平。《河防一览图》是中国现藏最大的一幅古代治黄工程图，它全面地描绘了明代中期黄河、运河河道情况，对于我们研究明代黄河、运河治理情况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河防一览图》（局部）

国家图书馆藏清同治六年（1867年）冯世基所绘《长江万里图》，是一幅表现长江沿途风光的彩色舆图。此图宽1119厘米，高25厘米，原本为经折装，后装裱为卷轴。图首题“长江胜迹”“东达江阴之海图”，图题左下方钤“欧阳子彬鉴赏”“菉白”“欧阳号彬庐陵故乡鉴藏金石书画” 印。全图色调典雅，内容详尽，是长江舆图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长江万里图》（局部）

整幅卷轴分为舆图和文字两部分。舆图部分采用对景画法，绘出了由湖北石首至江苏江阴长江沿岸的城邑、名胜、河口、堤岸、石滩等。对景画法是中国古代舆图绘制河流时的一种特殊艺术手法，以河流为轴线，将两岸景物相对绘出，对岸风光如同镜面般相映成趣，呈现出对称、平衡的美感。

此图重点表现长江中下游水道情况，有些区域水道狭窄曲折，有些区域则平缓阔大，水中的江滩、沙带等都有所体现。图中文字注记较多，说明此图的绘制有较强的实用意识。在表现长江水文的同时，图中对两岸风光亦予以介绍，层叠青山、红绿树木、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显得疏密有致，生机盎然。展开卷轴，如同在长江沿途行舟览胜，青山绿水，目不暇接。

明清时期，以京杭大运河为主题的舆图也日渐增多。如《八省运河泉源水利情形图》《京杭运河全图》《山东十七州县运河泉源图》等，这些舆图或介绍运河全貌，或专注其中一段运河的源流、闸坝情况，对了解相关区域的历史地理变迁有重要价值。

明《三才图会》所载《漕运图》是运河图中的代表作品，此图图文并茂，方位上东下西，左北右南，详细地展现了运河由镇江口发端，途径江苏、山东、河北等省，最后流入京师的过程。该图对运河沿线的闸坝、河道等也予以详细展现，图后附《漕运说》，记录了大量有价值的地理信息。

明《三才图会》所载《漕运图》

对山水舆图的解读和欣赏，可从地理表现、艺术审美、人文意蕴等多个维度切入。

从地理表现看，山水舆图的基本功能是展现空间信息，为人们登山朝拜、入水行舟等指示道路。然而，山岳向高远处延伸，水道向深处盘旋，使得山水舆图对空间的标绘要兼顾山脉、水文等独特的地理信息。从这个意义上说，山水舆图具有“三维立体感”。西晋裴秀曾总结“制图六体”，分别为分率、准望、道里、高下、方邪、迂直，这说明地势的高低起伏、迂曲回环始终是舆图测绘的重要考量因素。在长期的绘图实践中，古人也总结出了不少独特的测绘方式，例如河流图采用的“对景法”，使画面的视觉中心牢牢固定在作为对轴线的水道之上，读者阅览就如同在行舟上看两岸风光，一目了然。再如将山水画讲究的“深远”“平远”“高远”等手法运用到舆图绘制中，增强画面的纵深感和层次感，使读者能够如临其境地判断地点间的方位关系。

从艺术表现看，中国山水舆图往往兼具实用功能与艺术美感。与现代等高线测绘法的抽象方式不同，山水舆图以直观形式呈现，使得这些作品不仅能够指示道路，更有山水览胜之意味。刘宋宗炳《画山水序》中曾有“卧游”之喻，意为不出牖户即可游览山水，而在山水舆图中也不乏同样旨趣。贾鉝在《太白山图》题识中，即有“为太白存此小照”“开其面目千载之下”之语，足见作者绘图时亦有纵览山水风光之情怀。从今天留存的山水舆图来看，许多舆图生动活泼、构图巧妙、笔法多变，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艺术佳作。例如清乾隆年间鲍汀版刻《天台山十六景图》，将天台名胜融入图绘之中，刀法利落，技巧精湛，呈现出简远萧疏、枯淡清逸的艺术风格，极具观赏价值。

《天台山十六景图》

《天台山十六景图》之“清溪落雁”

《天台山十六景图》之“石梁雪瀑”

从人文意蕴看，山水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具有独特的地位，中国古代能够留存这么多表现山水的舆图并非偶然现象，而是有其深层的文化原因。纵览这些舆图，在地理山川的表现之余，也传达出人们寄托其中的精神和品格，许多图绘融合诗作、题识、钤印，书画为一体，颇具文人意趣。此外，名山之上往往佛教、道教文化兴盛，相关舆图中也可见体现。

千里江山，万里图卷，中国古代山水舆图展示出独特的绘制技艺，将地理、人文、艺术融为一体，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绿水青山文化图卷。

来源：地图杂志；作者：吴寒

编辑：张永超

初审：齐   阳

审核：彭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