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现代战争作战方法的内在机理

中国指挥与控制学会

方法，“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应遵循的某种方式、途径和程序的总和。” 方法与手段是人们成功办事不可缺少的两个重要中介。映射到作战领域，作战方法就是组织与实施作战行动的方法，简称战法；作战手段则是由人与武器所构成的各种作战力量。作战方法就是运用作战手段达成作战目的的方式、途径和程序。准确、深刻的理解作战方法，恰当、巧妙的确立作战方法，灵活、有效的运用作战方法，是指挥员的核心能力素质。

怎样理解作战方法

拿破仑时代一名手拿步枪的士兵，如果他用枪托去砸敌人脑袋，那就不是变革，如果他躲在树后向敌人射击，那才是变革，变革来自于作战方法的革新。早在古罗马时期就认识到，军队制胜的关键不仅仅是勇气和力量，还在于战法，那么，现代作战，作战方法有什么样的内涵与外延呢？

（一）战法是作战设计的灵魂

作战如盖楼，需提前规划设计。作战设计通常需要明确作战目的、选择主要方向、确立基本战法、设计作战步骤、确定作战部署等。在作战设计各项内容中，作战目的是设计的起点和“地基”，通常蕴含在上级意图或本级任务中，有时就是指本级任务，或完成任务要达成的预期结果。作战目的尽管非常重要，但基本不需要设计，也就不是作战设计的重点。而作战设计其他各项内容，则是围绕基本战法的确立而展开的。基本战法决定作战方向的选择，比如“围点打援”战法，围点是次要方向，打援是主要方向，而“攻点阻援”战法，攻点是主要方向，阻援是次要方向。作战部署依据基本战法与作战方向确定，围绕基本战法的实现，把主要兵力兵器部署在主要方向上，把部分兵力兵器部署在各次要方向上。作战步骤，就是把基本战法在作战时间和空间上进一步细化展开为具体步骤。所以在作战设计各项内容中，作战方法是作战设计的核心，是作战设计的灵魂，是整个作战的中心思想。毛泽东曾把方法比喻为做事的桥和船，他说：“我们不但要提出任务，而且要解决完成任务的方法问题。我们的任务是过河，但是没有桥或没有船就不能过。不解决桥和船的问题，过河就是一句空话。不解决方法问题，任务也只是瞎说一顿。”

（二）战法是分层分类的体系化存在

战法并不是上下一般粗，前后一个样，针对战略、战役、战术等不同层次，联合、合同、军（兵）种等不同类型，进攻、防御、非战争军事行动等不同样式，都有对应的战法，即便是分队作战、武器系统作战运用等，都有与之相适应的方式方法，由此，战法也形成了一个分层分类的结构化体系。有适用于整个作战的总体战法，有适用于各种作战样式的基本战法，还有适用于各种作战行动的具体战法。总体战法层次高、适用范围广，主要对如何履行某一方向使命任务的总体轮廓进行勾画，往往与作战指导等同。基本战法主要适用于某一具体作战样式，对如何实施一场作战的总体轮廓进行勾画，一般在战前确立。具体战法主要对某一阶段、某一领域、某一力量实施具体行动的轮廓进行勾画，如火力打击行动战法、逆袭行动战法等。受任务、装备制约，具体战法灵活性不高，通常较为固定。在战法体系中，基本战法是战场指挥员需要关注的重中之重。

（三）战法表述形式并非独立成“八股”

通常情况下，对战法的直观印象是工整对仗的“四六句”，一般以独立章句包含在作战设计之中。这种只注重“形式”不注重“内容”的做法，与实战要求是不相符的。从实战战例对战法的运用和外军对战法的认识来看，战法不一定以独立章句形式呈现，可以蕴含在上级下达的作战指导、作战方针之中，也可以蕴含在本级指挥员的相关指示之中，如辽沈战役基本战法就是毛主席为辽沈战役确定的作战方针“置长沈两敌于不顾，专顾锦榆唐一头”。战法也不一定就是作战的方式途径，作战的基本程序步骤也可以是战法，因为方法的本身含义就包括程序，如扶郿战役的基本战法是“钳马（马步芳、马鸿逵）打胡（胡宗南），先胡后马”。战法有时还可以是选定的作战形式、作战样式、行动样式等。美军作战筹划，在参谋人员制定作战方案前，指挥官会形成和下达“指挥官意图”，作战方法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美军所指的作战方法就包括部队使用的机动攻防样式或退却行动等。

如何确立作战方法

“不是题没有答案，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任务只有一个，而方法却有千千万，如何在各种方法中找到最合适的一个，需要指挥员综合任务、敌情、我情和战场环境等多种因素权衡利弊、统筹考虑。

（一）遵循原则定战法

作战原则是“组织和实施作战必须遵循的基本准则，正确的作战原则，是作战行动基本规律和指导规律的反映。” 正如毛泽东所说：“不论做什么事，不懂得那件事的情形，它的性质，它和它以外的事情的关联，就不知道那件事的规律，就不知道如何去做，就不能做好那件事。” 按照原则打仗，就符合规律，就能打胜仗，反之就会吃败仗。革命战争年代，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无产阶级军事家，在战争实践经验基础上，总结提炼出“十六字诀”“十大军事原则”，正是在这些原则的指导下，我军取得了一次又一次胜利。遵循作战原则定战法，既要把原则运用于战法设计，又要把设计好的战法用原则去对照审视；既要用历久弥新的传统原则指导战法设计，更要用体现时代要求的新原则指导战法设计；既要使战法符合作战原则基本精神，又要避免陷于某一定律、某一原则的局部，在综合运用各种作战原则基础上创新战法。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毛泽东总结提炼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符合敌强我弱的客观实际，符合井冈山地域广大、地形复杂险要、群众条件好的客观环境，是科学的、正确的。但是中央革命根据地在第五次反“围剿”中，博古、李德推行王明左倾冒险主义路线，采取“集中对集中、堡垒对堡垒、阵地对阵地”的基本战法，这个战法违反了十六字诀作战原则，不符合当时的客观实际情况，结果导致反“围剿”行动惨败，党的革命事业遭受重大损失。

（二）结合实际定战法

“作战指挥的根本规律是：作战指挥者的主观指导一定要符合作战的客观实际。” 所以在运用各种作战原则时，既不能违背原则，更不能“因死用原则而主观地犯错误。” 而要根据作战的客观实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在确立战法时，绝不能把作战思想、作战原则直接照搬照抄作为战法。比如“信火一体”“立体突击”“体系破击”等，都是现代作战的基本原则或基本要求，有时却拿来作为某一作战、某一行动的基本战法。把作战原则当成基本战法用，战法与实际情况结合就不紧密，战法的针对性、实用性也不强。实用管用好用的战法，一定是与具体作战样式、具体作战力量、具体作战地域、具体作战目标紧密结合的。比如中印边境克节朗战役的基本战法是“主攻卡龙，迂回章多，同时攻打沙则”；清风店战役的基本战法是“围攻徐水，吸打援敌”；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的基本战法是“吃一个，挟一个，看一个”。这些战法无不是与具体作战地域、具体作战目标紧密结合在了一起。毛泽东说：“这些条令仅仅是一般战争的规律，并且全是抄了外国的，如果我们一模一样地照抄来用，丝毫也不变更其形式和内容，就一定是削足适履，要打败仗。” 脱离具体实际，把作战思想、作战原则当成作战方法无疑就是“削足适履”。

（三）善用谋略定战法

孙子说：“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战争实践表明，无战不用谋略，无战不胜于谋略，无败不失于谋略。打仗，从来都不是兵对兵、将对将、硬碰硬，为了使战争效益最大化，敌我双方都会发挥最大主观能动性出主意、想办法、谋高招，想方设法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利益。身经百战的刘伯承元帅说：“斗志与斗法是用兵的把柄。”斗志，就是要敢打，有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斗法，就是要巧打，有克敌制胜的战法，两者不可或缺，共同构成“战争利剑”的把柄，只有抓住这个把柄，才能把“剑道”舞得出神入化，让对手防不胜防。解放战争我军10大军事原则，无一不是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无一不是避实击虚、声东击西、以长击短。孙子曰：“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现代战争，确立战法，仍然需要指挥人员“挖苦心思”乘奇时、觅奇地、用奇器、造奇势、施奇法。

（四）突出主力定战法

确定基本战法，往往想尽可能把各军兵种力量都涵盖进去，以使战法能够包打天下，指导各种力量、各种样式、各种行动。这种面面俱到的战法往往缺乏针对性，同时也难以体现谋略性。孙膑说：“以一形之胜胜万形，不可。” 实际上，包罗万象、无所不能的理想战法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不存在的。宋代的“平戎万全阵”，看似面面俱到、算无遗漏，但实际上并不“万全”，老打败仗。理性的确立战法，应该只需把注意力放在主要作战力量、主要作战样式、主要作战行动上。美军把作战行动分为运动与机动、火力、战斗保障、勤务保障等，其主要作战行动就是运动与机动，也就是整体兵力的行动，美军确定的战法就是针对运动与机动而言的。对于现代作战，主要作战力量就是兵力、火力、信息力，尤以兵力最为紧要，因为现代兵力中蕴含着火力、信息力，所以基本战法主要围绕兵力进行设计。对于战役层次而言，需要从全局和整体看，关注的焦点不再是各军兵种作战力量，而是由各军兵种作战力量所组成的、相对独立的合成或联合作战单元，这种情况下确立战法，就转化为针对各作战单元，尤其是针对各主要作战单元进行设计。

怎么运用作战方法

战法是拿来用的，绝不是停留在口头上用来说的，表现在纸面上用来看的。基本战法作为一场作战的灵魂和中心思想，一旦确定，就要贯彻、体现到作战的方方面面。

（一）合理部署贯彻战法

毛泽东用桥和船比喻方法，所以方法要运用于实践，就必须建造实实在在的桥和船，作战方法要运用于作战实践，就必须靠作战力量和作战行动的支撑，简言之就是围绕既定战法进行作战力量的部署。多支力量尤其是主要力量，应相互呼应、互为依托，共同支撑既定战法的实现展开部署。比如“多点并进攻击”战法，就必须在敌正面安排多支力量共同发起攻击；“多点向心攻击”战法，就必须在敌周围安排多支力量共同发起攻击。再比如“迂回包抄”战法，就必须编组穿插迂回力量，配合前沿攻击力量，用于断敌退路、阻敌增援；“连续突击”战法，就必须编成两个、甚至三个梯队，以增强攻击的韧劲。莱芜战役采取的是“舍南取北”的作战方针，为达成这一方针，华东野战军在南线部署2个纵队，采取宽正面部署，佯装主力；5个纵队由临沂秘密北上莱芜，2个纵队由胶东秘密南下莱芜，围歼北线敌军；同时布置地方武装进逼兖州，在运河上架桥，造成主力将西进与晋冀鲁豫野战军会合的假象。这种部署成功实现了“舍南取北”的作战方针。

（二）有效控制实现战法

作战实施阶段，部队行动有章有法、有条不紊是取得作战胜利的重要保证。要使部队行动有章有法、有条不紊，就必须按照既定决心指挥控制部队行动。而要按照既定决心指挥控制部队，最核心、最紧要的就是贯彻既定战法。在控制部队行动时，指挥员既要发挥指挥机关的作用，有针对性的采取一情一控、一事一控，更要跳出局部情况和眼前利益的束缚，围绕既定战法的贯彻和实现，从宏观上和全局上掌握和控制部队。为此，指挥员心中应时时刻刻装着既定战法，在既定战法没有改变前，以其为主线；当各类行动不利于既定战法实现时，要及时对行动进行调整；当调整新部署、采取新行动时，要评估新部署、新行动对既定战法实现的利弊影响，不利的坚决抛弃。切不能把“机动战”打成“阵地战”，“歼灭战”打成“消耗战”，“瘫痪战”打成“硬顶战”。平型关大捷后，敌后抗日的基本作战方针是“基本是游击战，但不放弃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1940年10月，为对我发动的百团大战进行报复，日军调集数万兵力向华北各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第36师团冈崎大队约500人窜犯至我根据地腹地，八路军以优势兵力，将其合围于关家垴附近。我在“基本是游击战，但不放弃有利条件下的运动战”这一方针指导下，准备将其歼灭。但情况急转直下，日军抢先占领了关家垴，并在1夜之间构筑了较为完善的工事和火力。我在失去战机的情况下，组织偷袭，偷袭未果，又组织强攻。求歼心切，使行动逐渐脱离既定方针，运动歼敌演变成阵地消耗，最后未达全歼该敌之目的。

（三）针对实情调整战法

战场情况不断发展变化，作为主观指导的战法必须与战场客观情形相符合，所以战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既定战法已经不符合快速变化的战场实际，或者既定战法本来就是脱离实际的，随着作战进程的推进已无法执行下去，就要依据新的情况，果断调整战法。碾庄战役是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围歼黄百韬第7兵团的战役，开始粟裕的想法是“趁着黄百韬在运动中间，予以歼灭。”但是黄百韬走到碾庄后就不走了，利用李弥第13兵团留下的坚固工事固守待援，结果华野打了3天进展缓慢，伤亡巨大。尔后华野将战法调整为“先打弱敌，后打强敌，攻其首脑，乱其部署”的战法，并实施土工近迫作业，才逐渐改善态势，取得碾庄围歼战的胜利。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志愿军入朝前，毛主席确立的作战方针是“阵地战与运动战相结合”。我军入朝后发现，战局已发生很大变化，敌人已占领或接近我预定防御地区，我先敌到达预定地区组织防御已不可能。针对这一情况，毛主席立即改变预定决心，提出了“运动歼敌”的作战方针。后来，考虑到敌人是多路分兵冒进，毛主席又把“运动歼敌”的作战方针，进一步细化为“分途歼敌”的方针。根据战场实际，先后两次调整战法，为尔后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本文来源：光明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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