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鸟自杀事件 | 李一凡：听那海鸟的哭泣

编者按：2月28日，中国绿发会志愿者发现，某地市场惊现大量野生鸟类（扁嘴海雀和黑喉潜鸟）贩卖，当地森林公安迅速赶往现场处理。据悉鸟贩已交代，他已经从事贩卖生意四年多了。关于这些野鸟是怎样死的，船主的解释是“自杀”：此次捕获四百多只扁嘴海雀、四十三只黑喉潜鸟纯属“误会”，他们在深海下网捕鱼，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海鸟全都“自动”撞上来不幸死亡……所以此事件也被成为“海鸟自杀事件”。随后船主决定将这些鸟从深海运回内陆，批发售卖，最后获利400多元！我们根据当地多位志愿者的反映，了解到此地之前曾有贩卖野鸭、大雁、天鹅等现象，令人深感担忧。

我们认为“海鸟自杀事件”具有典型意义，这样的情况在地方执法层面常见：当涉及到鸟类种类、价值鉴定事，这往往是解决野生动物盗猎有关案件中司法与技术的一个核心难点。日前，中国绿发会已联系有关方面和专家，希望针对死亡海鸟进行取样调查，研究它的死亡原因。

编者按/Littlejane  核/阿花  编/Angel

“一场全球性的悲剧正在上演。即使我们已经在开始认识它们，这个星球上的海鸟数量却还是呈自由落体式地，在过去的六十年里下降了近70％，比起1950年来减少了十亿。在本书介绍的十种海鸟中，有七种的种群数量，至少在部分分布区域内，呈现出下降趋势。灭绝的危险在海洋中徘徊，海鸟们的哭泣，那曾经响彻高纬度地区的海湾和海岬周围的声音，在本世纪内，也许将成为回忆。”

这是笔者根据今年2月出版的《The Seabird's Cry: The Lives and Loves of the Planet's Great Ocean Voyagers（海鸟的哭泣：这个星球上伟大的海洋旅行者们的生活和爱情）》一书的英文版介绍，尝试着翻译的文字（中文书名亦是）。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生物类群，在我们大多数人还没开始了解之前，就已经离我们逐渐远去呢？

海鸟（英文seabird或marine bird）一般指的是能够适应海上生活的鸟类，它们栖息于海岸、浅海或远洋，以海洋生物为食。尽管在习性、生理上大相径庭，所有的海鸟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趋同进化（convergent evolution），这是由于它们所面临的生存环境以及所处的摄食生态位的相似性所造成的。

关于海鸟的定义并不唯一，目前国际上普遍公认的海鸟包括有企鹅目（Sphenisciformes）下全部物种、鹱形目（Procellariiformes）下全部物种、鹈形目（Pelecaniformes）下的鹈鹕科（Pelecanidae）物种、鲣鸟目（Suliformes）下的鲣鸟科（Sulidae）、军舰鸟科（Fregatidae）、鸬鹚科（Phalacrocoracidae）物种、鹲形目（Phaethontiformes）下全部物种以及鸻形目（Charadriiformes）下的贼鸥科（Stercorariidae）、鸥科（Laridae）和海雀科（Alcidae）物种。

诸如潜鸟目（Gaviiformes）和??目（Podicipediformes）这些越冬于海上却在湖泊中繁殖的鸟类，则被归类为水鸟（water bird）而非海鸟的范畴。

国际上对海鸟的研究由来已久。大航海时代（又作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欧洲人开始更多地接触海洋以及世界各地海洋中的不同生物，由此也揭开了以Carl Linnaeus为代表的经典生物分类学时代的帷幕。成立于1972年的太平洋海鸟组（Pacific Seabird Group）则是世界上较早的专业研究海鸟的国际化机构。2010年9月，由太平洋海鸟组和其他26家海鸟研究领域的机构，共同在位于加拿大温哥华岛南端的维多利亚市，召开第一届世界海鸟会议（1st World Seabird Conference），来自世界各地超过50个国家的800名工作者参会，会议的一个结果，则是世界海鸟联盟（World Seabird Union）的成立。此外，国际鸟盟（BirdLife International)设有全球海鸟项目（Global Seabird Programme），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则设有鹈鹕专家组（Pelican Specialist Group）、企鹅专家组（Penguin Specialist Group）、鸬鹚专家组（Cormorant Specialist Group）等与海鸟相关的专家组。

笔者摄于四王群岛

在中国关于海鸟的研究报道很少，解放前几乎无人问津，仅有极个别的外国学者（如Robert Swinhoe、Nikolay Przhevalsky、Armand David等）做过一些生活史、行为学以及分类学的记载。新中国成立后，国内开始有少数学者涉足海鸟研究领域，研究的热点包括其分布地理学、种群密度、迁徙以及DNA等。

而针对海鸟种群的保育，自然也是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目前，海鸟面临的威胁来自许多方面，包括海洋污染（如原油、塑料等）、生物入侵（主要是针对海鸟在陆地上的繁殖地）、气候变化、人类捕猎以及意外捕猎等。其中，意外捕猎，又叫兼捕，在渔业中被习惯称作副捕捞，其英文bycatch中的by形象地表现了这些副捕捞物是凑巧“路过”而被意外捕捞上来的。

一般而言，渔业生产中的副捕捞物有两种结果，一些被保留甚至能够销售产生经济效益，其余的则由于经济、法律等方面的考虑而被渔船直接在海上进行丢弃。值得一提的是，海鸟即是副捕捞物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其某种程度上的受益者。譬如，北海地区的大贼鸥（Stercorarius skua）会食用大量的渔船丢弃物，并由此减少对其他小型海鸟的捕食量。不能不说，有太多现象，值得我们去深入了解和研究。

据国际鸟盟亚洲部主任研究员陈承彦在美国阿拉斯加州首府朱诺参加第四十一届太平洋海鸟组会议的会议记录。

“2014年2月20日：

“刚参加韩国和日本的海鸟专家讨论渔网混获海鸟的小会议，跟据有限的调查，初步发现海雀类缠在渔网死亡的最多（两季在几个地点发现几千只死鸟，占全部死鸟85%以上）。然而他们相信在渔港调查的结果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大多数渔民收网时会把鸟尸扔到海里。我说中国还没有这类的调查，可能也很厉害。”

四年后的现在，我们则意识到：在中国，类似的情况不仅存在，而且由来已久，并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严重。

2月28日晚上，一组照片被志愿者上传至了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建立的一个微信群组，照片中是成堆的死体，经辨认有扁嘴海雀（Synthliboramphus antiquus）和黑喉潜鸟（Gavia arctica）。

图片由志愿者提供

据志愿者介绍，事件发生起因是某地群众举报某市场正在贩卖大量野生鸟类，当地森林公安迅速赶往现场处理。其中，扁嘴海雀的出售单价是2元，而个体更大的黑喉潜鸟定价也仅为30元。不仅价格低廉，卖家还提供拔毛、清理内脏等“一条龙”服务。清点后的死体总数超过400只，其中大部分为扁嘴海雀，黑喉潜鸟则有43只。

之后，当地公安部门将参与运输和贩卖的人员带至派出所，据交代，从事贩卖生意已有4年多了。通过他们，公安机关也把上游的供货方抓捕归案。据了解，供货方系一艘渔船，船主交代此次出海的目标鱼种为“鲳鱼”，由于中国鲳（Pampus chinensis）仅分布于我国的南海和东海南部，故笔者推测为银鲳（Pampus argenteus）。

按照船主的说法，“在捕捞鲳鱼时，这些鸟儿全都‘自动’送上门来，不幸死亡，于是便决定将其运回陆地，批发售卖，最后获利400多元。”

而据船主提供的捕捞地点经纬度，其坐标恰好位于2001年6月30日起生效的《中韩渔业协定》中规定的“暂定措施水域”。根据协定，“缔约双方在暂定措施水域对从事渔业活动的本国国民及渔船采取管理和其他必要措施，不对缔约另一方国民及渔船采取管理和其他措施。缔约一方发现缔约另一方国民及渔船违反中韩渔业联合委员会的决定时，可就事实提醒该国民及渔船注意，并将事实及有关情况通报缔约另一方。缔约另一方应尊重对方的通报，并在采取必要措施后，将结果通报对方。”简单而言，就是一片“各自为政”的水域，这使得该区域的海洋生物保育工作，变得更加具有难度。

扁嘴海雀和黑喉潜鸟均被列入2000年8月发布的《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非法捕捉、贩卖、运输20只及以上就构成犯罪，50只及以上更是属于重大刑事案件。

海鸟在非繁殖季节栖息于开放海域，常集群捕食。一些渔民们甚至会利用海鸟来找寻鱼群。而不同的捕捞作业类型则会获得不同的副捕捞物，延绳钓的副捕捞物主要是鹱形目鸟类尤其是信天翁科（Diomedeidae）；刺网捕鱼又可分为流刺网、定置刺网等，对近岸海鸟和水鸟的影响较大；拖网捕鱼主要适用于中底层水域，其副捕捞主要发生在下网和起网时，另外曳纲也有可能会造成伤害。

引自Forest & Bird

和陆地上撞入鸟网的鸟儿有数小时甚至更多时间等待解救不同，在水下被缠绕的海鸟会在短短数分钟内因为无法呼吸而毙命。相信这也是本次在该地发现的鸟类死体数量之多的重要原因。

2015年7月，俄罗斯总统普京批准了一项结束在北太平洋近海使用漂网捕鱼的法律，该项法律每年将拯救包括红脸鸬鹚（Phalacrocorax urile）、白腹海鹦（Aethia psittacula）、凤头海雀（Aethia cristatella）等在内的近万只海鸟以及上千只海洋哺乳动物的生命。而大陆西端的英格兰，更是从2008年开始，便在英国皇家鸟类保护协会（RSPB）的大力促成下，开始了季节性禁渔，以保护在该地区繁殖的崖海鸦（Uria aalge）、刀嘴海雀（Alca torda）、北极海鹦（Fratercula arctica）等海鸟。

也许，就在写这篇文章的同时，更多的海鸟，正在不幸撞入水面下的渔网，伴随着肺部空气氧含量降低，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也许有一天，我们就连听海鸟哭泣的机会都没有了。正如Jane Goodall那句：“Only if we understand can we care. Only if we care will we help. Only if we help shall they be saved.（唯有理解，才能关心。唯有关心，才能帮助。唯有帮助，才能保护）”

笔者相信，唯有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自然、关注海洋、关注海鸟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才会向着那绿水、青山、蓝海的未来更进一步。

文/李一凡

本文转载自：自贡市观鸟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