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

唐自华 2014-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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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德里亚海滨的佩萨罗往西大约一小时,车在一个小城的城墙下停了下来。夏天的小城干爽明净,山坡和沟谷中的硬叶林在阳光中亮得耀眼,远处山顶上有浓得化不开的云,云的影子投在坡上,红色城墙在云影和绿荫中显得分外鲜艳。

小城叫乌尔比诺。我在一个盛夏的傍晚到达,从车站北侧的城门Porta Valbona进入小城。一路向北,街道两侧房屋的地基随着地形逐渐升高,扇形的石板街道狭窄。间或有还在营业的餐馆,酒吧或者冷饮店,遮阳伞下三三两两的游客在阴影里笑意盈盈。

中央广场就在坡顶。所谓的广场其实是位于两个山丘鞍部上的一小块平地。喷泉照例是广场中心。一股指头粗细水柱从水池中央跃起,不到20cm又跌回水池。喷泉从不间断,也毫不张扬,甚至连在池边饮水的鸽子也不曾惊扰。在眩目的阳光中,我突然意识到,小城竟然没有树。

是的,没有。小城周围满目葱茏,但过了城门就再也没见到一棵树了。广场上没有,周围街道上也没有。除了喷泉水池边上的苔藓,只有咖啡馆遮阳伞是绿色的。

从广场往东南方向步行两分钟就可以到大教堂和公爵宫,有炫目的穹顶庄严的雕塑和巍峨的楼宇,还是没有树。教堂对面酒吧的水牌上不是菜单,而是“店内有花园”的告示,明白无误地告诉游客:在这个小城,花园比菜品更有吸引力。之后某天去参观小城的植物园,发现棕榈科、锦葵科,甚至胡桃科等等植物竟然是种在花盆里的,连睡莲也是在平地上直径不过2m的水池里。我很好奇:是什么使得小城既了无生机又情趣盎然呢?

 

(二)

小城在15世纪是文艺复兴初期的文化中心,16世纪初又迅速衰落,随后的500年里小城仿佛被时光遗忘,今天反而保存了殊为难得的中世纪风貌。小城城墙由达芬奇设计,城墙之内就是联合国文化遗产名录中乌尔比诺历史中心的范围。文艺复兴的另一位大师拉斐尔即出生在城内中央广场北侧的一处民宅里,并在此度过了最初的16年时光。

小城成为文艺复兴渊薮的主要推手是Federico da Montefeltro。他是一位成功的雇佣军领袖,也是一位富有人文精神的艺术品保护者。在1444年接管小城之后,他召集了大量艺术家、文学家和编辑人员在此创建了可能仅次于梵蒂冈的图书馆。通过近40年的持续努力,他用巨额财富将一座山城变成文艺复兴的宝库,对现代欧洲的自然科学、文学、艺术、建筑和礼仪都产生了巨大影响。1474年他获封公爵,被誉为“意大利之光”。

公爵宫是da Montefeltro公爵经营了30余年的住所,也是小城的标志。两座秀挺的塔楼是小城天际线的主宰,——同伴们在梵蒂冈拍到的16世纪风景画中即是如此。尽管公爵宫的选址和外墙有很明显军事堡垒的特点,其内部设计非常重视采光。宽大的窗户、完美的比例和精美的装饰,无不开风气之先。时至今日,这里诞生和曾经收藏的图书大多入藏梵蒂冈图书馆,它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文艺复兴博物馆之一——马尔凯国立艺术画廊所在地。

 

(三)

无论是雕塑、油画、壁画,还是瓷器、家具、装置,所有藏品旁边都有标识,内容依次介绍艺术家姓名、生卒年代和地点,作品的名称以及尺寸大小。每个展室的出口处还有一个整体介绍,除了按顺序罗列展室内藏品,侧重介绍展室内的装饰,比如门楣、窗框、屋顶等与众不同之处。通常,在浏览过展品之后,还可以结合整体介绍再补充和回顾一下,尤其对我,对艺术和宗教都一无所知的游客来说,能够有个提纲挈领的印象。

博物馆收藏有大量与宗教有关的作品,单是不同时代不同风格以圣母和圣子为主题的油画不下百幅。圣母玛利亚除了我们常见的平静祥和之外,还有严肃、冷峻、温婉,忧郁甚至惊惧等不同表情。怀中圣子庄严,但仍不乏稚拙可爱的一面,有的作品中,圣子甚至有明显的肌肉。这里没有拒人千里的橱窗,没有冗长的说明,所有这些作品都以最直接的方式陈列在游客面前。

尽管缺少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但仍不乏乌切诺、拉斐尔、提香等人的杰作。在琳琅满目的展品中,不经意间你会发现某个熟悉的名字,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与故人不期而遇的欣喜,随后又会期待下一次相逢。拉斐尔是馆藏作品中最有影响的艺术家,他的作品La Muta就印在博物馆的门票上。从进入博物馆的那一刻起,按照箭头方向,我一个一个展室搜索,满心期待能亲眼看到大师的作品。直到25号展室,才在一个角落发现拉斐尔的两幅作品。La Muta已经借出展览,旁边有一幅尺寸稍小的St. Caterina立在橱柜里等着游客。同样是极简单的标识和朴素的陈列,稍不留意就会和大师擦肩而过。

展室大致按时间顺序布设,如果有足够耐心,在这里就能充分了解文艺复兴的艺术历程。更难得的是,博物馆还保存了许多画作的创作底稿。尺寸最大的是画家Annibale Carracci在16世纪末用碳笔绘就的Trionfo di Bacco (酒神的胜利)右半部草图。这是文艺复兴时代最著名的古典壁画之一,草图高度超过6m,占据了一整面墙。人物表情姿态肌肉衣物,都一丝不苟纤毫毕现,你甚至都可以想见它在罗马Palazzo Farnese天花板上的神采。而这仅仅是这幅壁画数百幅草图中的一稿。在美术史中,这幅作品不仅是英雄人物画的构图模板,而且其浩繁草图也成为之后所有宏大叙事画作的基本流程。

幽居小城,博物馆既耐得住寂寞,也懂得分享。博物馆门票5元,学生、团队都有半价优惠,老人幼童免票。第一次我呆到闭馆才离开,觉得意犹未尽,第二天再去,售票员告诉我不用再买票。拿着票根在检票处尚未开口就被放行了。不用闪光灯,博物馆任何区域都允许拍照,从手机到炮筒,不断揿动的快门最终都会成为博物馆的广告。我先后去了4次,公爵宫的花园回廊台阶装饰,博物馆里油画雕塑草图家具,一直在那里。

 

(四)

和公爵宫毗邻的乌尔比诺大教堂最早可以追溯至公元1021年,在15-18世纪多次重修。今天看到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是1789年大地震后重新设计的。除了穹顶和内饰,我对穹顶南侧的耳堂印象深刻。天使拱卫的圣母子像位于耳堂中央,画家拉斐尔和教皇Clement XI雕像分立两侧。这个细节足以反映艺术家在小城的崇高地位。

除了公爵宫和教堂,从南到北不到1km的范围内还分布着10余处被UNESCO纳入世界遗产名单的古建筑,包括拉斐尔出生地、Palazzodegli Scolopi, Palazzo Albani, Palazzo del Comune, Church of San Domenico, Palazzo Virgili等等。铭牌上的信息显示,这些建筑最迟不晚于16世纪,但这些几乎和故宫年头相当的建筑并没有被玻璃或者帷幔圈起来,在今天仍然有其正常的用途。拉斐尔出生地是拉斐尔博物馆,Palazzo Albani是教育局,Palazzo del Comune是市政府,Church of San Domenico索性变成了室内市场, 而Palazzo Virgili还和当年一样,是栋民宅。物尽其用,既是尊重,更是保护。在小城里,文艺复兴不再是一个抽象名词,甚至不是历史,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公爵宫东侧狭长的广场南端有一座红色花岗岩方尖碑。它是埃及法老Apries于公元前580年在Sais建造了一对方尖碑中的一个。罗马皇帝Diocletian将它们运到罗马用于祭祀生育女神Isis。1737年由枢机主教Albani将其中的一座带到乌尔比诺,之后一直伫立在这里。和小城的诸多古迹相比,它没有铭牌,甚至官方旅游手册中也未曾提及。它就这样神定气闲地站在亚平宁山脉的阳光里。倒是它的小伙伴Minerva Obelisk—位于罗马万神庙后的Minerva广场中心—身上的铭文为它,也为乌尔比诺,提供了一个注脚:A strong mind is needed to support a solid knowl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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