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伟武：核心技术应在试错中发展

前言：在中关村环保科技示范园龙芯产业园，我们见到了身材高大、精神饱满的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龙芯1号”研制组组长胡伟武。“龙芯”从组建到今年是第18个年头，胡伟武说，CPU等核心技术产品需要在不断试错中发展，就像爬楼梯一样，一阶楼梯就是一次在应用中试错，需要时间和耐心，不可能一蹴而就。

不“留洋”  重情怀

胡伟武，1968年11月出生在浙江永康的一个教师家庭里。1986年6月，胡伟武以永康市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中国科技大学。

“当时中科大的平均录取成绩比清华高15分，而科大计算机系的平均录取成绩比清华计算机系高30分。”胡伟武说。

胡伟武报考计算机专业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计算机既和数学相关，也和物理相关，这两门学科都是他最喜爱的。但真正接触后才发现，计算机并没有想象的“单纯”：

“1986年计算机专业在大学刚设置起来不久，是一个新兴学科，有点像现在的人工智能、大数据，而且还是一个交叉性的学科，什么学科都有所涵盖。”

胡伟武在中科大的五年过得非常充实、用功。1991年从中科大毕业后，胡伟武免试进入中科院计算所攻读博士学位，师从著名计算机系统结构专家夏培肃院士。夏培肃院士对胡伟武而言，既是学术导师，又是精神导师：

“我是1995年4月就交了博士论文，本来希望6、7月答辩，但我是等到1996年2月29号才答辩的，我的导师把我的论文改了8个月、26稿，非常的严谨，一个小小的标点符号都不会放过。她手把手教我，以及传授给我对科学的严谨态度。”

最终，胡伟武的博士论文获得“中科院院长奖学金特别奖”、首届“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根据国家、科学院的相关政策，胡伟武可以公费出国，但他决定留在这里：

“我的导师，包括整个科学院有两种情怀，一种是国家情怀，国家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能为了出国而出国；一种是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未来在工作中遇到问题的时候，是按照领导的意思办，还是多数群众的意见办，还是按照在实践中发现的科学规律办，这一点很重要。”

薪火相传 做中国人自己的CPU

“夏培肃院士是2014年去世的，之前住院的时候我去看她，她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把中国的计算机事业发展起来，所以我们这代人是有传承的。”胡伟武说道。

2000年10月，胡伟武毕业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母校中科大，面对与十年前一样凌乱的实验室和触手可及的芯片、电阻、电容、点洛铁，当年没日没夜做毕业设计（一个与8086指令级兼容的处理器）的场景历历在目。胡伟武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CPU，我可以把它做出来！当时中科院计算所正在筹备CPU设计项目，胡伟武主动请缨组建CPU设计队伍。2001年5月在中科院计算所知识创新工程下，龙芯课题组正式成立。

经过无数日夜奋战，2002年8月10日，我国首款通用CPU“龙芯1号”诞生。在很多人质疑中国要不要做芯片的时候，龙芯研发团队只有几十个人、几千万经费将“龙芯1号”造了出来。这款芯片采用了0.18微米工艺，包含近400万个晶体管，主频最高可达266MHz，已用于国产龙腾服务器当中，打破了我国长期依赖国外处理器产品的尴尬局面。

龙芯3号

龙芯快速成长，2003年10月17日，我国首款64位通用CPU龙芯2B流片成功；2004年9月28日，龙芯2C流片成功，性能较前款提升3倍；2006年3月18日，我国首款最高主频超过1GHZ的CPU龙芯2E流片成功……

由于龙芯系列的芯片取得的优异成绩，领头人胡伟武获得了“五四青年”奖章、“中科院杰出青年”等一系列荣誉，龙芯团队也获得了“杰出成就奖”等多个奖项。

“做科研”转型“做企业”

胡伟武说：“龙芯18年来，可以分为两个阶段。2001年我们在中科院计算所里做研究，是技术积累阶段；到2010年，甚至更早时候，我们觉得在科学院做不下去了，因为CPU必须是给人用的，否则你做的再好，拿再多的国家奖，评再多的职称都是没用的。”

2008年，龙芯成立公司，开始产业化探索；2009年，组建龙芯产业化的种子公司、改造团队组织结构、建立经营团队，初步建成了现代企业治理架构；2010年，由中科院、北京市政府牵头出资入股，龙芯公司完成股权结构改造，正式从研发走向产业。

“我觉得组织上转型是容易的，但思想上转型是很难的。我们这些学院派太喜欢研究国际的发展趋势是什么，太喜欢研究国家的项目指南是什么，却不喜欢去研究客户的需求是什么。所以我们有个很困难的阶段，就是自己觉得花了很多力气，但是产品就是不好卖，客户不认可。”胡伟武说道。

前三年的转型非常痛苦，龙芯最差的时候连工资差点都发不出。但是胡伟武不气馁、不跟风，踏踏实实跟着市场赚钱：

“一切从实际出发。这个‘实际’不是项目指南，也不是技术发展趋势。实际只有两个，一个是客户需求的‘实际’，一个是自己所处的阶段和自己能力的‘实际’。我们现在看到别的企业好的做法，首先分析这个做法背后的逻辑、基本原理，再把它们抽取出来，跟自己的实践相结合，形成自己的方法。要把我们的技术发展得更快，更符合客户的需要。”

“2014、2015年，龙芯开始进入销售快速增长阶段；2015年，龙芯实现盈亏平衡；2016、2017年，龙芯的利润年年翻番；2018年1季度，龙芯销售额同比增长130%。像北斗等很多国家重器都用龙芯芯片来做控制。”胡伟武笑着告诉我们。

放弃幻想 脚踏实地

“CPU、发动机等核心技术问题，本质上不是科学原理，也不是技术问题，而在于工程细节的完善。这些核心技术对西方国家而言已经在楼上了，我们还在楼下，很多人都希望你赶快上楼，希望你一步就蹦上去，但是没有一个企业可以一步就蹦上去的。怎么办，爬楼梯！”

胡伟武所说的爬楼梯，就是试错过程，爬一阶楼梯就是一次在应用中试错。国外产品是在几十年应用中经历了多轮试错发展起来的，是沿着楼梯一步一步上楼。如上世纪90年代微软推出windows3.0、3.1，在使用中同样存在很多BUG，并不稳定，但用户把它用出来了，微软在用户使用的同时一直在不停地改进。

“经常有些人说，对自主研发的产品相同条件下优先使用，所谓相同条件下的优先使用就意味着永远不用。”胡伟武告诉我们。

阻断了自主研发产品在应用中试错，就阻断了自主研发产品性能向上走的楼梯。试错需要时间和耐心，时间是核心技术产品最重要的门槛。龙芯2006年开始研制抗辐照CPU，第一次上天是2015年，2017年才开始小批量生产，前后花了十多年时间。

胡伟武说：“我认为龙芯2020年会达到第三个台阶，就是龙芯CPU性能接近国际主流CPU的‘天花板’，PC也好，服务器也好，跟国际主流的产品应该说可以同台竞技一下。”

据统计，2011年，我国信息产业100强企业的利润总和是美国苹果公司的40%；2012年，苹果和三星公司占全球手机利润的97%；2016年，这两家公司占全球手机利润的94%。该怎么打破巨头垄断的局面？

“我们不能硬碰硬，要以用户体验为中心。我们龙芯的目标是立足打造世界上第三套大的IT生态平台。”胡伟武说道。

十八大以来，以龙芯CPU为代表的自主CPU研发和应用取得了很大进展：性能不断提高，超过国际主流CPU的低端产品，正在向中高端逼近；形成了包括近千家企业的自主CPU产业链，自主可控的信息产业体系正在形成；在武器装备、党政办公、能源、交通等领域得到了大量应用，在涉及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安全的领域使用自主CPU已经成为共识。

采访快结束时，胡伟武很坚定的告诉我们：“发展核心技术一定要抛弃幻想，保持战略定力，习近平总书记说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不能受制于人；‘爬楼梯’就要给用的机会，让核心技术发展在应用中发展。一轮、两轮、三轮，上三级台阶，一般就能达到国外的水平。”

@胡伟武：1986 年中学毕业于永康一中，1991 年 7 月大学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计算机系, 随后免试进入中科院计算所直接攻读博士学位, 师从著名计算机专家夏培肃院士, 1996 年 3 月博士毕业并获工学博士学位。现任龙芯中科技术有限公司总裁，中科院计算所总工程师，博士生导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九、十届全国青联委员,第十八大、十九大党代表。

胡伟武是国家自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中科院百人计划入选者、全国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入选者，曾获“中科院杰出科技成就奖”、“全国首届优秀博士论文奖”、 “全国青年五四奖章”、“光华工程科技奖”、“中国青年科技奖”、“中国科学院教学成果奖一等奖”等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