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圣

一、号外新闻

又到了晚饭时间，王卡尔的私人侦探事务所还是门可罗雀，王卡尔干脆拿出了VR眼罩，开始看电视。在无穷无尽的视频选框里，一张巨大中央会场的新闻动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了抬眼皮，窗框顿时占满了视野，中央会场强烈的顶灯光和旁白字正腔圆的播报音将王卡尔带入了新闻情景中：今天是2065年8月18日，本台讯， 传奇少年围棋手李白石挑战老将何洁成功，五战五胜，夺得世界冠军。据悉，李白石目前尚未满十八岁，是世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围棋冠军……

画面逐渐拉近，一个身穿灰袍、苍白消瘦的少年在四方棋盘上落下了一颗子。他眼神沉稳，微勾的嘴角透出一丝轻松。而少年对面，一位西装笔挺、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愁眉紧锁：他紧盯着棋盘，偶尔抬头打量李白石，左手拇指反复摩擦着左手食指的指甲，一顿沉默后，终于将一枚不属于他的黑棋子放到了棋盘上，以示投降。王卡尔的耳畔顿时炸响了中央会场的震天欢呼声。

“不过是个早就被AI统治了的落伍游戏，拿了世界冠军又能怎么样，不还是下不过机器？”王卡尔想着，把VR眼罩调成了半透明态，能看清面前堆满杂物的桌子。他直接抓起低收入人群的标配——人工盒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VR场景中，记者将话筒抵到刚刚战败的中年男人面前：“请问何洁九段，您对这次对局怎么看，对您的对手小将李白石怎么看？”

何洁点点头，稳稳接过话筒，沙哑却快速地说：“可能诸位会以为，快速连输五局，对我这样拿过20几次世界冠军的选手会是一种巨大的挫败。或者像刚才那个记者问的，怀疑我因为年龄问题状态下滑。但是实话告诉诸位，虽然我今日遭逢了职业生涯以来的最快失败，却一点不难受，甚至还有些荣幸！”

记者和观众人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嘘声。

“对，我很荣幸！”何洁提高音调，声音有点沙哑，“我今天状态很好，对局前也认真研究了李白石挑战其他高手的棋谱，做了充足准备，可是还是快速输掉了，这足以证明李白石选手的优秀……自从人类2016年在围棋上输给了AI后，我们再也没有赢回来过。围棋作为三千年来的传统项目保留至今，对于每一个职业围棋手而言，被AI统治棋盘都是莫大的羞辱！能够战胜AI是每个职业棋手的毕生梦想！在李白石身上，我看到了实现这种梦想的希望！……”

围观人群里响起了更大的骚动。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少年声打断了大家的议论：“谢谢何老师的夸奖！谢谢各位的支持！战胜AI也是我李白石的梦想！两个月后就是我的18岁成人礼了，到时候我将约战世界第一围棋机器人“阿尔法狗王"，希望各位继续支持，再次谢谢大家！……”

VR片段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狂热声浪中结束了，王卡尔取下眼罩，慢慢咽下盒饭里的最后一块人工粗纤维。他离开桌子，踱到窄小的窗台前，凝视着头顶暗沉的夜空。

“希望……”王卡尔咀嚼着这个异常拗口的词汇，“战友们你们听到了吗？又有人要飞蛾扑火了……”

二、终极挑战

2065年10月23日，李白石的生日到了，尽管秋雨绵绵，一大早，龙磡体育馆门口还是被李白石的粉丝们堵满了。

王卡尔也来到了现场，看着粉丝们列阵拉横幅为偶像奔走呼号，不禁抿了抿嘴角。在这个经济萧条、阶层固化的时代，偏偏粉丝经济如火如荼，年轻人可以没有天然食品吃，却不能没有自己的偶像idol——不管是一只猫，一条狗，还是一窝土拨鼠，只要经过媒体造势的活物都能积累大量的粉丝，为商人们带来成堆财富，而粉丝们却为了追逐偶像却忍饥挨饿，甚至营养不良。王卡尔叹了口气，远远站在体育馆的高台上，冷冷望着他们。

王卡尔可不是什么逢赛必到的围棋死忠粉，更不会追星或者凑热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能来龙磡体育场只有一个原因——钱，确切地说，是一口饭钱。曾经的王卡尔是这颗星球上最顶级的特种侦察兵，身体强健，技术过硬，机敏异常。然而，在这个物质丰富、同时失业率居高不下的奇异时代，他依然要付出十倍努力才能吃得上饭。就拿他的私人侦探事务所来说，在这个强制骨内植入id定位器、大数据分析个人性格倾向与犯罪率、高清跳蚤监控机器人横行遍布的时代，侦探事务所能够进行的业务就非常有限了——除了一些用不起政府大数据，只能靠人力寻猫寻狗的杂活外，最有油水的活就是给一些不信策略AI的私人大公司做安防设备顾问来赚个顾问费，做一单能三个月不愁吃喝——这种肥差还很难碰到。其余的时候，王卡尔接到的都是一些安保、护送的杂活，比如今天保护竞技秩序这单。

虽是杂活，因为工作机会太少的缘故，能够抓住的也不是一般人，王卡尔还是很珍惜的。王卡尔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尽管自己引以为豪的是过硬的军事素质，但是他能够顺利接到这份临时工作，形象分才是关键：一米九五的高个子，肌肉虬结的身体，棱角分明的五官，无论是做安保还是做保镖，都能吸引很多眼球，给保护对象增色不少，显得客户特别有档次——至于实际保护工作中的细致繁琐流程，还是要由AI保镖全程把控，它们连最新进的M60狙击步枪子弹都能随手拍开，还要人类贴身肉搏吗？今天，王卡尔只需负责拉风和帅气就行。

“兄弟们，要是你们活到现在，估计会被现在的参军条件活活气死……”王卡尔在脑内对昔日的战友们吐完槽，嘴边浮出了一个苦笑。他意识到，从不久前那场迅速改变世界的大战开始，一切都变了。

王卡尔出生在21世纪初，从他记事以来，AI引发的科技革命浪潮从未平息。最初人们都以为，工人们太碍事了，机器人既高效又省钱，于是工人们消失了。然后人们又觉得，农民们太低端了，种地又累又辛苦，该用机器人解放他们，于是农民们也消失了。智能机器人公司又进一步发现，好像没有什么重复性工作是旗下机器人产品不能做的，只要想办法消除机器的冷硬感，让它们变得“通人性”就行。于是，第三次服务业的失业潮也爆发了：包括军队、媒体、消防、医疗、安防、饮食、影视等在内的诸多行业，后来只剩下屈指可数的活人了。而这些活人存在的唯一原因，不是因为业务经验丰富或者后台够硬，而是智能机器人公司需要他们代言行业形象。每当公众们需要行业代言了解近况时，他们就可以出现完成自己的“职业讲解”使命了。而随着AI的形象设计学更进一步发展，连这些工作机会都在逐渐缩水。

“Karl，Karl，这里是指挥台，收到请回复……”对讲机里传来AI指挥官的电子合成音，瞬间打断了卡尔的思绪，“Karl收到，请指示！”“观众已就位，你接下来负责13-16区观众席秩序。”“Yes……Sir！”王卡尔对于AI的命令总是感到不适，但还是快步离开高台，走向观众席。

这次雇用王卡尔的是DeepSoul公司，世界第一围棋机器人阿尔法狗王就是他们的明星作品。虽然围棋机器人在庞大的DeepSoul公司的娱乐业版图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块，但是像人类围棋明星挑战自家机器人这种从天而降的宣传机会，公司的策略AI是不可能抓不住的。按照王卡尔听来的消息，公司已经在炒作这次比赛上砸了巨额广告费，并签下了多个主流直播平台的热门时段，还准备好了公司新产品的广告，就等获胜后开发布会大肆宣传一番了。更有小道消息称，公司还暗中参与了赌博公司的海外盘口，比分压的是公司3:2获胜，既有悬念又能胜利，以达到最大的话题传播效果……总之，关于比赛的各种真假消息漫天飞舞。

龙磡体育场无数聚光灯投射的赛场中心，对弈双方已经就位。东侧那只土黄色外皮、憨态可掬、笑眯眯的田园犬外形棋手就是阿尔法狗王了。机器人卡通化设计是为了消除人们的抵触情绪，事实证明，这确实好用，尤其是对年轻人。而王卡尔却知道，在狗王那层柔软浓密的仿生毛皮之下，隐藏着聪慧强劲、锋利无匹的机芯：

每秒50亿亿次的浮点运算速度，蒙特卡洛树框架计算、机器学习加多层深度神经网络存储结构，以及从2015年以来几十年间积累的围棋运算数据，让阿尔法狗王跟普通人之间的鸿沟，早就超越了普通人跟狗之间的距离。在这颗蓝色小星球上，狗王从没有在围棋这个“简单的”小游戏上输过哪怕一次。

李白石是一位黑发灰袍、苍白消瘦的少年，外貌并无甚过人之处，除了一双眼睛像黑色的棋子一般熠熠生光。据王卡尔用暗网爬虫和政府后门搜集来的各种信息，李白石除了从小按传统拜师学棋、天赋很高、很少输棋之外，几乎没什么特别的。甚至作为一个刚发育完全的年轻人，他过的生活可以说是非常无聊了。

王卡尔早就将李白石的各种信息在暗网上打包卖了个好价钱，这样实力悬殊的比赛，因为赔率太低，能否开出盘口都难说。此刻，王卡尔站在高高的观众席上，远远打量着在场馆中心分立棋盘两侧的灰衣少年和土黄色机器人，只想早点结束比赛，好让他回家躺着。

“……下面有请……本次比赛的裁判……前世界冠军聂老师……比赛开始！”

主办方为了让比赛的转播效果达到最好，显然花了血本。不但裁判员都是曾经叱咤棋坛的高手，就连场馆也做了重新设计。为了方便观众们观看，一张硕大的长宽几百米的3D棋盘被投影到空中，连棋盒上阴刻花纹的线条走向都看得一清二楚。为了让整个游戏过程更富娱乐性，主办方除了配备了目前解说榜第一名的AI以及同步翻译。而且在下棋过程中，对每一步都会做实时胜率统计，每一次吃子成功都会在体育场上空“点燃”全息礼花，在观众席上随机掉落红包，用来炒热现场的氛围。

只是，不管策略AI多精细，不管赛事组织方准备多周密，不管人算还是机算，都不如天算。

比赛开始后，李白石一改之前的棋风，拿起黑子往天元（棋盘中央）就是一撂。狗王不应，胖爪子夹起棋子，还是寻角来挂。李白石仿佛拿准了狗王的下一步，大眼一瞧，就迅速把黑子落在了对角上。狗王继续占位，占了一溜金边，将“点三三”式的机器套路发挥的炉火纯青……李白石、狗王同时布局，双方的棋子你来我往，大小共飞，杀得兵戎交错。

原本人类与机器下棋，都是以慢制快，采用的规则都是基于人的思维速度比较慢的劣势，每次人类落子都至少有一分钟左右的充足反应时间。而此次比赛，李白石和狗王的落子速度竟然不相上下，一人一狗如同两位醉拳高手一般，在棋盘上飞快过招……不仅观众们目不暇接、大气不敢喘，AI解说都快跟不上节奏了，好几次发言都卡住。

短短五分钟过去了，双方已经打了几十手，从星星点点的布局阶段已进入黑白胶着的中盘状态。这种每次落子不超过十秒的超快棋，实在是惊世骇俗、闻所未闻。要知道，这可是人机比赛，不是机器对弈，更不是小孩下棋。越充足的时间就意味着越多的计算，这对胜利的重要性显而易见。

而细观双方棋子摆放的位置，那就更是离经叛道，难以捉摸：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什么棋逢难处用小尖，全都不灵了。连AI解说都没看懂，这局棋怎么从中盘阶段，打着打着到了收官阶段。而提前预备的AI实时胜率统计榜，显示的胜率始终徘徊在50%上下，难以看出谁输谁赢，观众都不知道作何感想，大家只好继续等待，看着一张棋盘被黑白星点逐渐填满。

已经过了一百二十手，比赛渐渐最后收官，双方落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狗王的电子眼不疾不徐地按固定频率闪烁着，稳定地运行着内部棋谱的算法，而对面少年嘴角，似乎也没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绷成一条线。

王卡尔早上没吃饭，开局就去场边买了一份海贝味的素肉丸，一份肉丸还没下肚，突然听到一阵欢呼。他抬头一看，差点没呛到，只见狗王头上的胜率已经掉到了30%，眼看棋盘上余下的位置没几个了，难道李白石这小子还能赢了不成？

事实就是如此，狗王持子整整过了三分钟，第一次使用了每场只有三次的加时权。使用加时权的情况在人类棋手比赛上并不少见，可是对于机器，尤其是狗王这样的顶级机器，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只见狗王的小爪子，在天元北侧偏左和偏右的位置来回徘徊着，尽管狗王小小的电子眼依然稳定地闪烁着，但是王卡尔分明能感到狗王有一丝慌张。

突然，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惊呼声，王卡尔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的全息棋盘边上，白色棋子的胜率已经触底。细看白子分布，竟然依稀落入了被分割、围困之境中。

镜头又一次拉近狗王，只见它黄色的前爪悬在空中，却不落子。明亮的电子眼原本闪着狡黠的光，此刻却显得空洞而无焦点，仿佛电力被掐去一大半，连动作都不再连贯——这种情形，只有机器人刚诞生的时候才会出现，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在本世纪几乎闻所未闻。狗王又下了一步，胜率却在两秒内直接跌到了0%，接着，它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它放下了手里的白色棋子，去旁边拿了一颗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李白石赢了！”“天哪，我看到了什么！阿尔法狗王竟然认输了！”“这不可能！天啊我的赌金……！”“作弊！他作弊了！”“哦！人类赢了！！！”

观众们沸腾了，解说跟现场裁判确认了好几次，才宣布了李白石比赛胜利的结果。王卡尔的视线越过狂热的人群，聚焦到仍在场馆中心端坐的棋手身上，只见对峙的两位中：阿尔法狗王正被四五个大胡子的DEEPSOUL公司程序员堵得严严实实，进行各种调试检查。李白石依然坐着，目光反复钉在棋盘上，嘴还是绷成一条直线，仿佛还在思考下一手棋，场馆中的剧烈声浪像是被结界挡在了他身外。

“这个少年…太有意思了。”王卡尔嘀咕了一声。且不论李白石使了什么手法赢了AI机器人，他这种面对胜利近乎迟钝的反应，就让他觉得十分值得玩味。回想了一下这次比赛的过程，使得王卡尔整个人都突然有些兴奋了：“这小子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秘密！”

经过40多分钟的休整，比赛进入了第二轮。

因为赛前李白石已经与DeepSoul公司签了一天比赛五场的合同，所以比赛会继续进行下去，无论之前什么结果。DeepSoul公司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原本签合同只是想快速进行五场比赛走个过场，然后直接进入产品发布会的环节。结果赛场劣势的却是己方，狗王根本没有被深度检查的时间，只是清理、刷新了几遍，就又送到了李白石面前。

比赛继续。

“2：0”

“3：0”

“4：0”

“5：0”

……

王卡尔站在观众席边，观察着观众们从平静到极度狂热的转变过程，面无表情。毫无疑问，这的确是值得欢呼的伟大胜利，是值得被历史铭记的一次盛况，在时隔多年之后，人类又在祖祖辈辈相传的游戏上获胜了。静静看着阿尔法狗王一次又一次被李白石痛打落水狗，小小的围棋子竟然也可以演变出孤军深入、分割包围、声东击西、移花接木等等阵法，令王卡尔的内心突然感到了一丝火热：在对抗策略AI的军事战场上，人类到底还有没有机会？

三、秘密调查

一个月后的傍晚，郊区的主干路上，一辆黑色特斯拉SP0无人驾驶汽车跟踪着前面的一辆银色宝马9系无人驾驶汽车风驰电掣的驶过一架钢铁桥。车内的王卡尔正用一根盛世华庭五星级酒店的牙签，清理着牙间的野牛肉。

Deepsoul公司的惨败已经人尽皆知，股价股价跳水，产品产品滞销，Deepsoul公司的掌控人恨得咬牙切齿，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详细调查起事件前因后果来。王卡尔因为优秀的资质和对事件的全程近距离观察被吸收进了调查小组，一切调查费用均由公司承担。等查到真相还会有一大笔佣金到账。

“听起来很美好而已”，王卡尔心想着，他可是参与了整个李白石获胜事件并且曾经近距离检查过李白石的人，自然知道这小子表面看起来有多普通，事件到底有多离奇。但是，deepsoul公司开出了王卡尔无法拒绝的定金，他最终还是跟进了这个项目。

李白石战胜阿尔法狗王后，不止是deepsoul公司，全世界的各大智能机器人公司和媒体公司都派出了自己的调查团队，导致了李白石家的顶级防御系统整日警报响个不停。李白石不厌其烦，最终选择了一边到处比赛一边到处游玩的生活方式，下棋的同时也能够放松身心。王卡尔也乐得跟他瞎溜达，调查虽然没进展，各大风景名胜区倒是玩了个遍。

“叮咚”一份3D通话申请弹上了王卡尔正戴着的VR眼罩，是王卡尔的昔日战友，老赵。

“怎么了老赵，上次跟你说的事情有结果了？”王卡尔从宽敞的后座上爬起来，打开了通话。画面上，发福的老赵穿着个大体恤，胡子拉碴，顶着俩大大的熊猫眼，神色却很兴奋。

“那可不，王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政府和民间的数据库黑了个遍，终于查到了李白石的父母以前都是IT届大佬，能量不低呢！这事肯定跟他们有关系！”

王卡尔努了努嘴，忍住了直接骂人的冲动“赵明路，你这两年是不是吃肥肉堵到了脑子？这信息我一个月前调查李白石底细时就搞清楚了，你还跟我说个啥？”

“你听我说完嘛，王队！”老赵缩了缩脖子“我就是寻思啊，这俩人这么有能量，甚至世界大战后的大清洗运动都没有伤到他们，那怎么也是很有根基的精英人士对吧？”

“然后呢”王卡尔没好气的问。

“然后啊，以我对精英人士的理解，他们都有自己的固定圈子呐……”老赵一脸兴奋“比如，吃饭有固定的私厨和厨师，就医有固定医院、固定医生，教育有固定学校、固定私教老师，育儿有固定育儿园和固定月嫂……然后我就按照这个思路详细调查了李白石的底细，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了个大秘密！”

“哦？是什么？”王卡尔眉头微皱。

“是一张当地最大医院——圣玛丽医院18年前的产妇健康报告单！”老赵看到王卡尔苦思吃瘪的表情，顿时心情大好，将一张文件照片传过去“报告单显示，当年李白石的母亲徐露露，就是在这里生了李白石的！”

“嗯，所以呢？”王卡尔搞不懂老赵卖的什么药。

“所以我顺道又黑了李白石父亲李胜启在这个医院30几年前的就医记录，里面清楚的写着，他“输精管彻底阻塞”！”老赵笑的满脸褶子，眼睛都找不到了，又给王卡尔传了一份文件“也就是说，李白石的父亲天然不孕不育，李白石有极大的可能是“野种”！”

“不孕不育？野种？”王卡尔的眼前好像突然冒出了一道微光，只是依然不够照亮前方的路。“那又如何呢？”

“如何？当然是要查出李白石的亲生父亲是谁啦！我们在这忙来忙去，目光一直锁定在这对老夫妻身上，如果李白石外面有一个真正的父亲，才是他获胜的真正原因，那我们不是瞎忙活了吗？再说了，李白石这小子天生带着一股狠劲，下棋的时候专心致志的，跟王队你杀人时一摸一样……”

“喂，你又在胡扯些什么？……”王卡尔突然觉得胃有些抽搐。

“哎我是说啊，李白石跟他父亲的气质都不一样，长相也不是很像。王队你的职业素养是多年刻苦训练出来的，这小子谁给他训练了？他父母都不会下棋，学校里也没有围棋课，他唯一拜过的师傅水平只是业余五段，说白了就比普通人好一点点，如果暗中没有个真正的父亲相助，他怎么会这么厉害呢？简直是平白无故诞生的天才！你看他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能够……”

突然，王卡尔的眼前猛然一亮，他终于想明白了刚才的顿悟感从何而来了，“不孕不育”、“野种”、“天才”……这些词语纷纷指向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令王卡尔那久已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一丝真真切切的火热！

“老赵，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你继续去查李胜启和徐露露治疗不孕不育的痕迹，尤其关注下他们有没有使用过试管婴儿技术，注意试管婴儿技术也是可以令“输精管阻塞”患者生孩子的！而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待会再跟你联络……”

“哎，王队，你想到什么了？喂喂……”王卡尔不再理会老赵，关闭了VR眼罩。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驱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了。

四、梦境中人

王卡尔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虽然他知道这是梦，却无可逃避、无可醒来。

梦里，全副武装的王卡尔和战友们吃力地奔跑着，浑身疲惫、浑身疼痛却停不下来。追他们的是一头绿色装甲、目露凶光的机械怪熊，这怪熊无声无息，不叫不喘，但是无论什么武器打在它身上，都不能丝毫减缓它追来的速度。它靠近扬起一爪，螺旋刀刃轻易就能撕碎一个与王卡尔朝夕相伴的兄弟。王卡尔带领队员们跑过茂密的丛林，跑过齐腰深的河水，跑过干硬的粗砂，跑过燥热的阳光，依然不能摆脱怪熊，而队员们却越来越少。王卡尔只好要紧牙关，带着大家从悬崖上跳向大海，才勉强甩开怪熊，在遍体鳞伤中捡得一条命。

可是，还没等王卡尔和仅存的兄弟们在大海里游多远，那只怪熊又出现了，而且是在水里。它依然无声无息的靠近，无声无息的攻击，带走一条又一条人命。正当王卡尔几乎要绝望时，一只羽毛斑驳、眼珠通红的乌鸦突然出现在了众人头顶：这只怪鸟体型巨大，和怪熊差不多。它虽然对人类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一出现却全在主动攻击怪熊：它忽快忽慢的飘在空中，偶尔下来随口一啄，就能让怪熊抱头鼠窜；它时不时凄凄惶惶地叫上一声，就能将怪熊吓退，同时却也让人胆战心惊。

此刻，这只乌鸦已经摸到了王卡尔身边，将爪子伸向他的肩膀。王卡尔刚一回头，就跟乌鸦贴了脸！

“啊——！！！”

王卡尔浑身哆嗦着，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想活动手脚，却发现自己浑身被缚在一根木桩上，动弹不得。而肩膀上原本应该是乌鸦爪子的地方，搭着一只枯瘦修长的手，原来梦里令他恐怖的乌鸦叫声，不过是身边一位两米来高、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灰袍老者在不断摇醒他。

“凡人……凡人……醒一醒……醒一醒！”

“我这是在哪？”王卡尔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想摆脱束缚，然而绳子缠绕很紧，根本挣脱不出。

“你知道你在哪里，好好想想”灰袍老者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在王卡尔的角度看来，老者的身影正好完美融入了身前那堵阴暗、斑驳的土墙。

王卡尔强忍着头痛，这才慢慢回想起来不久之前发生的情况：

那天，王卡尔得到赵明路的启示后，直接堵门拜访了李白石的父母，他直言自己知道对方隐藏的真相，并且索要一笔500万元的封口费。开始，李白石父母并不相信王卡尔这样的敲诈者，甚至要报警处理。可是，当王卡尔讲出李明启的身体状况以及他们的孩子不是普通人类后，两夫妇在惊恐万分中还是让王卡尔进了屋子。进屋之后，王卡尔一边以一副无赖嘴脸和李白石父母就500万封口费的问题讨价还价，一边放出了苍蝇机器人，四处收集李白石全家的DNA信息，并且在出门时，告诉了这对夫妇既定的500万价格是自己弄错了，至少要5000万才肯放过他们，而且自己会住在对面的小区监视他们，让他们不要耍任何花招。

离开后，王卡尔立刻通过医疗中心的数据，详细比对了李白石家3人的DNA信息，发现他们的确是最近的血亲。但是，一个意外的发现终于令王卡尔找到了真相，那就是：李白石的基因序列中，有大约0.5%的片段，既不属于父亲也不属于母亲，甚至不属于任何有记录的人类基因组！这，想必才是李白石战胜狗王的真正原因！

李白石背后势力的反应比王卡尔预想的要快的多，从王卡尔打草惊蛇、暗中采样、得到报告才不到一天时间，王卡尔就在街角被蒙面男子袭击了。以王卡尔的特种兵近战本领，竟然在三招内就被制住了：一记掌劈重重落在王卡尔头上，将他打晕过去。这才出现了刚才做噩梦后醒来的情景。

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王卡尔反而轻松了下来：“原来这就是你们基因改造人的老巢啊？看起来有些寒酸！”

老者轻蔑的扫视了他一眼：“这不过是临时用来关押你的地牢，寒酸一点也好。说吧！用低级错误引我们来收拾你的理由是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的？”

王卡尔一收刚才的戏谑，站的端正了些：“不不，您误会了，我并不确切知道您的组织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见我……”

“哦，是吗”老者歪着头，打量着王卡尔。

“的确如此”王卡尔坚定的说：“我只知道智能机器人公司们暗中勾结、相互配合发动了世界大战、建立了AI政府；我只知道策略AI在战场上杀死了我几乎所有的战友、然后掌控了全世界；我尝试在战后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AI主导的世界里生活，可是无论如何挣扎也徘徊在社会的最底层……所以，当我看到你们战胜了围棋AI，我相信你们也可以战胜军事AI，我愿意为你们做一切事情，只求人类能够重新赢得掌握自己未来命运的机会！我愿意为你们训练士兵！我……”

老者拉了拉灰袍的衣襟，似乎这个幽暗的地牢里空气太闷，他用那双浑浊异常的眼珠逼近王卡尔，打断道：“你为什么觉得你有资格参与这场战争，凡人？”

“我曾经是特种兵！”王卡尔辩解着“我懂特战术和黑客技术！你们很难找到我这样的退役军人了……”王卡尔想要继续说话，却发现脖子已经被老者突然伸来的枯瘦手指紧紧握住，呼吸不能。老者单手轻举，王卡尔连同背后的木桩统统离开了地面，在空中乱摆。

“凡人，你太高估自己了，实话告诉你，抓你的人只是个15岁的孩子……你们根本不明白……在我们与AI将要进行的战争中，你们不是棋子，只是棋盘而已。”

枯瘦老者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地牢里只剩下一个心跳声，才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长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