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坐标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0-11-17

“下面有请社会科学院院士,著名心理学家陈星,就机器心理学这一新兴学科,向大会作报告。”

陈星从座位上站起来,扫了一眼自己放在桌面上的讲稿,清了清嗓子:

“这个,咳咳,应大会之邀,嗯,由我来啊,为大家作关于,这个机器心理学,的报告。相信大家都知道的,这个机器心理学这个这个说法呢,啊,是起源于几十年前了,就是一代弗洛伊德系统刚刚面市的那段时期。说到这里,我就想提一下,其实现在,我们对于机器心理学的,嗯,可以说是质疑,或者误解,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和在座许多人一样,提出了很多这样那样的问题。当时我也才……才大三……啊,在我看来啊,现在的很多问题啊,和当初那些问题没什么大变化,压根没一点思考的价值,所以就不在此多赘述了。

“好,现在我们进入正题,这个机器心理学啊,是个什么东西呢……”

我凝视着我的同学,这位40岁不到的院士,心下有点恍惚,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盘桓在心底。说实话,他竟然选择了在国家部门就职,是我万万想不到的。

当初,大三的时候,陈星还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我们心理系,是第一批接触到弗洛伊德系统的人。那个时候,弗洛伊德系统也只是第一代而已,有很多不完备的地方,所以在我们系试用的时候,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对此保持怀疑。甚至到后来,搞出来一个《反对弗洛伊德系统与公权力心理监视的抗议书》,传言发起人之一就是现在的陈院士。

这事后来闹得挺大的,后来不知道从哪传出来,我们院长就在研发团队之中。然后这些破事才慢慢淡下去。那个时候,好像二代弗洛伊德系统也已经投入生产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好像已经入秋了吧。走出教学楼,迎面就是两株梧桐。风轻轻贴着树干拂过,勾起三两叶落,蜷缩起静脉,叶边一片金黄,纷纷扬扬,铺了满地。树干上只剩下孤零零几片叶子,在风中微微打着寒战,真真平添一股凄凉。

秋天了啊。

陈星坐在床上拧着眉头,看着自己“志愿”领回来的这个劳什子二代弗洛伊德系统,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蹲在床尾,侧面是一个凹进去的显示屏,现在正在不知疲倦的地滚动“使用须知”,上面还打了一个水印,是一片倒过来的桃林堆成的一个倒三角。“蛋”的表面还镀了一层金属,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陈星叹了口气,认命地挪到“蛋”的前面,眼睛眯着,看着屏幕上的“使用须知”,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唔……我司承诺……所采集隐私仅限个人心理分析之用……呸,你要是不作他用你何必镀这层金属……嗯……需要采集您的体液样品……包括但不限于……仅作必要处理……

“若同意本协议,请将手掌放入凹槽,轻轻按在接触面上。我们将在采集您的掌纹信息用于归档。”

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心理测试还要将掌纹归档?

陈星苦笑了一下,既然都同意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看见屏幕上跳出了“采集成功”之后,他把手抽了出来,重重往床上一躺,叹了口气。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洒在地平线上,仿佛力尽的溺水者挥舞着痉挛的手臂同水作着最后的挣扎,无奈而凄清。

一觉醒来,陈星眯瞪着眼睛,阳光从眼睑下渗进来,平和而温暖。窗台上静静卧着一片枯叶,蜷曲着缩成一团,边缘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原本短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床脚的弗洛伊德二代上跳出了一行字:

“请再次验证掌纹。”

陈星皱了皱眉,随便地把手扔到了机器上。

“验证成功。”

“请提交体液样本。”

陈星把眼睛几乎贴在屏幕上,确实是“体液”,他笑了笑,径直在培养皿里吐了一口口水。

“……”

"提交成功。"

"请如实回答下列问题。"

"这破系统找抽吧,事儿比我妈还多。什么梦中记忆最深的事物……被……一群……狮子……在海里……追着跑……好……心情如何……什么问题……心情棒极了……提交!"

屏幕上跳出一个惊叹号,附了一行大字:请认真对待分析询问。

陈星笑了笑,叹了口气,敛起了笑,重新看下面的问题。显示屏淡淡的光投在陈星的脸上,竟隐隐显出一丝憔悴与黯然,如临大敌。

抗议书登出去的第二天,传达室就多了一封寄给陈星的挂号信。

陈星抻了个懒腰,从门卫师傅手里抽走了那封寄给他的信。一边敷衍地道着谢,一边眼皮也不抬地拆开信封。

看到抬头的时候,陈星的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信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很短,不到1000字的样子吧,落款是端端正正的钢笔正楷的两个字,方军。

信的末尾,方军用钢笔写了一段话,大意是,希望他能够相信国家与学校并不是希特勒式的狂热的疯子,请他再三考虑那封抗议书里的部分内容是否夸张到了阴谋论的地步,并随信附送一个最新款的弗洛伊德系统仅供试用。用信中的原话,"毕竟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您尚未使用过本系统便如此抨击,岂不有失公允?"

全信读完,陈星刻薄地笑了笑,摇摇头,把"附送"抱回了宿舍。坐在床上,陈星拆掉了包装袋,包装袋外面印了一个"special"的水印。他不禁哑然,科研工作者们都这么穷啊,连一个赠送的系统都是"特价出售"。

笑容从他的脸上渐渐褪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电脑,屏幕上是一封发送成功的电子邮件。

第二天,悄无声息的,那封抗议书被撤销了。在原有的地方贴了一段打印的声明。作者提出原版抗议书中存在逻辑漏洞,因此原本的结论仍有待考察,故撤下该文并对该文造成的不良影响深表歉意。旁边还附上了学校出具的一份证明。

"机器心理学始于,这个,几十年前的一位伟大的生物化学家,他发现了人睡眠时的心理状态会对刚起床时人体体液成分有一定的,影响啊。然后呢,这个,一位精神分析学家受他启发,将化学分析方法同,嗯,几个世纪前,这个弗洛伊德,——就是那个那个精神分析学派的开创者,他有一部专著,是专门讲梦的科学的。慢慢的,这个化学-心理学系统逐步发展,就成了今天的这个机器心理学。机器心理学主要呢,”陈院士的语速突然就加快了,“是依据弗氏《梦的解析》中第四章梦的改装,来那个“破译”人梦中的意象,然后又依据第五章梦的材料与来源和第六章梦的运作,试图通过梦的显意解读出梦的隐意(按照以弗洛伊德为首的精神分析学家们的看法,隐意永远无外乎性),然后在凭借第三章梦是愿望的达成,把这一切几乎是臆测的东西说成你心底的愿望——无论你怎么否认都是做无用功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你的潜意识中的你根本察觉不到。

"话说,这个机器心理学啊,最开始是有两派的。有一部分心理学家主张,这个,分析和纠错啊,还有一部分呢,比较敢想啊,试图发展出一种‘电子药’,就是,嗯,就是不但能心理这个这个分析,还能心理干预。当然这个内容就比较深奥了,以后,我们有时间再提。

"对了,说到这个机器心理学的发展,我们必须要感谢当初那一批有先见之明的投资者,没有他们,啊,绝不会有我们今天的辉煌。他们是,"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忘词了一样,嘴唇微微颤动着,"方军,……"

后记

这个讲座刚开不久,便传来了噩耗。

我站在这块冰冷的大理石前,天上下了小雪,慢慢地覆盖在黑白色的照片上。我的手上是一本小书,是他的日记本,按照他的遗嘱送到了我的手上。

最后一页,是陈院士讲座次日的日记,右上角还标了时间,草草地写了一个23:52。正文就短短的两句话:

“我做了一个,多美好多美好的梦啊。

“弗洛伊德这个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仰视着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云层卷着水墨,直直压下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雪花,冰粉,在天空中弥散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冬天,想必是快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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