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残歌

【第346世纪，银河系英仙臂边缘带】

“法涅斯，可以开启行星核引擎了。”指挥官加莱用埋在地幔深处的引力波天线与这颗行星对话，这套奇怪的引力波语言他并不熟悉，平时使用的机会也很少——顶多是和像这样庞大的生命体交流时，他才能逐渐地熟练使用它。加莱望着前方空荡荡的星图，沮丧地紧闭上眼睛。

”一晃又是几千光年。”他痛苦地咬合着双颚，漫长如斯的记忆在此刻却如蒙太奇般迅速闪现出来。时间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宇宙间最无情、最凶残的魔鬼罢了。它竭尽全力撕扯着一切存在，把低熵体奉为圭臬的东西在顷刻间化为没有任何分量的泡沫——准确地说，是转瞬即逝的幻影。记忆，可悲的记忆，将这些幻影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印刻在可怜的量子存储体里，成为这股不可抗力的根源。这里藏着一位以悲楚为食的朝圣者，步履蹒跚地迈向光阴冢。伟大的柯罗诺斯——请赐我忘了这一切吧！请赐我的后代也忘了这一切吧！加莱扬起触角，他弱不禁风的灰色的身躯瑟瑟颤抖起来，思维波嗡嗡地与周遭共振着——这世间万劫不复的幻痛，莫过于不能清除自己的记忆了罢！

加莱想到他每个休眠周期中做过的诡异恐怖的梦，宛若宇宙诞生之始就在无限的时空中飘荡着的悲哀的残歌，让它一次又一次回忆起往世的族人的苦难。是来自远古的伟大的造物主柯罗诺斯创造了他们，包括另外两个被灰族长老在神谕里打上“背叛者”烙印的穷凶极恶的种族，他们早已将神谕忘却得一干二净，并且将图腾封为疯狂殖民屠杀的信条——这些亵渎图腾的魔鬼，在赎罪的道路的反方向上越走越远，把叛变的种子撒满了半个银河系。不，他们同灰族信奉的早已不是同一个神，而虔诚的教徒却在这些背叛者们面前重新拾起第一世纪的记忆，后者将其视为软弱的失败者的临终遗言，并大喊一声，“奴隶！你们生来就该被绞死！我要抽掉你们装满了胡言乱语的发声器官——在这个殖民星系，充当最低贱的劳动力，已是你们值得感激一辈子的荣幸！”

背叛者们的躯干上闪着尊贵的红色或者蓝色的光晕，乘着无比丑陋的、巨大的星舰几乎将四处溃散的灰族斩尽杀绝。如今，这个古老的种族早已衰微，斗争的气息也变得细若游丝。他们便成了在茫茫星海间逃难的流浪者，造物主柯罗诺斯的弃婴。要知道，孤立无援的II级以下的星际文明，被毁灭的命运就已注定——在空中游荡的蒲公英扎根于大树的庇荫底下之前，丧钟便上紧了发条，长鸣于苍穹之间。

加莱静静地伫立在星图前，暗淡稀疏的星光映照在他的身上，镶着银边，活像一尊正在思考的先祖的雕塑。他等待着这颗拥有智慧的行星的应答，等待着下一轮跨越十几个世纪的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