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为

一、

变异兽吞吐着骇人的火焰，金属翼遮天蔽月。空间站的天幕燃烧起来，化作片片焦黑的尘埃，火光照亮了少年们坚毅的脸庞。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慌张。少年们与自己的战斗精灵并肩而立，仿佛是一道不可突破的铜墙铁壁。

忽的，一道白光炸开，黑亮如白昼。

“就是现在，小智！”同伴厉声疾呼。

小智迎着火舌，奋力抛出战斗精灵，在机械手臂的推进力作用下，粉红色的弧线化作利剑，直逼逆鳞而去。

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只听“嘭”的一声。

尖锐的利刃应声变成一团圆滚滚的粉色肉球，软绵绵地撞到龙颈，又弹性十足高高跳起，一路沿着恶龙起伏的脊梁，“诶哟诶哟”地滚了下来，一直滚回了小智的脚边。

小智捡起足球大的棉花球，惨叫一声：“糟，能量值用完了！”

被激怒的恶龙再没有给少年们任何机会，烈焰瞬间扫平了国王山丘。

Game Over

眼前的一切与真实的炙热感一同褪去，小智的VR眼镜前出现了挑战失败的画面。游戏讨论群里很快就跳出小伙伴的不满，他们把失败都归因于最后出手的小智。

“诶，小智你宠物等级太低，有没有好好练级？”

“再掉链子以后不带你玩了。”

小智摘了眼镜，默默关了群。如果可以，他也想有拥有一只法力无边的战斗精灵，但平时要念书，还要参加补习班，哪有那么多时间练级。

“最初幻想”这款VR网络游戏，不像其他游戏，只要冲点钱就能天下无敌，无论是经验还是宝物都是靠时间精力打出来的。

张丽莎很快就察觉出了儿子的闷闷不乐，但当她发现小智的不快乐竟来源时，就不免有些气愤。

“整天就知道玩游戏。”张丽莎气急败坏地戳着小智的脑袋，“你以为生活就是玩乐吗？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妈妈读书可认真呢，年年都是学校第一，一点都不用外公操心的。”

显然，张丽莎在说瞎话，她小时候和小智一样喜欢玩游戏。

大学教授的父亲不喜欢女儿把时间浪费在游戏上，每每看到便用戒尺责打。可是父亲对外孙却宽容许多，总劝说她不要给孩子报太多补习班。

小智瘪了瘪嘴，提议道：“那我们周末去外公那里吧，外公的生日快到了。”

“不行。”张丽莎知道儿子在动什么脑筋，“别以为外公能帮你逃补课，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

她转身就给自己的父亲打了视频电话：“爸，我们这周也不来了，对，小智功课忙。您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让快递把礼物送来。您自己保重，有事来电话。”

“有事来电话”其实就和“有机会一起吃饭”一样，是一种客套的说法。远在另一端的老头无奈地挂了电话。

在小智还小的时候，张丽莎曾因为工作忙，把小智托付给父亲照料。孤老头最开心莫过于见到外孙纯真的笑容，可后来小智长大了，每个双休日都被补习占满，根本没时间再来探望他。

再接着老头搬到了养老社区。路途遥远，他更没有机会见到女儿外孙。

张丽莎曾问过父亲，为何突然想要要去住养老社区，家里住着不好吗？

老头说自己感觉到无法融入年轻人的生活，他不懂小智玩的VR游戏，也不懂张丽莎工作的区块链，就算打个电话和他们闲聊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还不如找点老头老太来作伴，安度晚年。

张丽莎没有干涉父亲的决定，因此她并不知道，其实老头脑子里长了一个瘤，虽然对目前的生活没有影响，但不知何时就会爆开。他搬去养老社区只是不想给女儿添麻烦罢了。

二、

屋外飘着冬雨，寒风凛冽。

养老社区的活动室里空荡荡的，几位老伙伴被风湿折磨，下不了床，只有老头依然准备外出锻炼。

“张家阿伯，风大雨大的，你就歇着吧。”老伙伴相劝。

“那可不行，我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说着，老头顽固地套上雨披，冲进了雨幕之中。

老头每天坚持锻炼，雷打不动，别说是刮风下雨，就算下刀子都要出门。

在万爱养老社区，每个老人都必须戴万爱手环。手环会自动将使用者的体征、脑波、情绪变化等信息上传到健康管理系统。一旦使用者有任何异常，都会通知医务人员前来。

为了鼓励还能动弹的老人们多参加体育运动，手环上经常会发布一些简单如散步、慢跑、游泳等任务。完成不同等级的任务，可获得相应积分，积分又可以兑换社区的日常用品。

老头是最积极的体锻任务完成者。别人领取5分钟散步任务，他则选择慢跑1小时或是自由泳两千米。

“欸，真是奇怪了，看张家阿伯做了那么多任务，也没见兑过什么东西，房间里啥也没有。”有人疑惑道。

老头辛辛苦苦赚来的积分，一分都没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发现万爱手环的积分除了可以兑换日常用品外，还可以兑换公司旗下“最初幻想”游戏的经验值。

“外公，你真的可以帮我的战斗精灵练级吗？”

“交给我吧。”张家阿伯信心满满，在视频上看到小智期待的眼神后更是充满干劲。

“我们必须瞒着妈妈，对吗？”

“是啊小智，妈妈不喜欢你打游戏的。”老头俏皮地眨了眨眼，提醒外孙，“所以我们必须偷偷的。”

老头早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以学业为重之名，把女儿的游戏机从三楼扔下。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离外孙那么近，他们几乎无话不说。

这让老头忽略了，挑战高等级手环健身任务所带来的身体负荷。

前半辈子，老头是脑力工作者，但现在他必须用体力来赢得积分。每天他不断地接着手环高等任务，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常令他腰酸背痛，但是看到积分蹭蹭上涨，想象着小智的笑容，老头又觉得这点付出也不算什么。

今天是周末了，外孙有一场团战要打，老头必须全力以赴。他低头看向手腕，还差2格经验值外孙的战斗精灵就能升级。

手环滴滴作响，提示心率的异常，老头赶紧把手环报警关闭。他可不想在完成任务前被遣送回房间。

冰冷的雨水中，穿着黄色雨披的老头，顽固地向前缓缓地跑着，他呼吸沉重，步履艰难，但没有停歇。

小智抱着自己的战斗精灵再次站在了国王山丘之上，战斗开始之后，小智的精灵大显神威，成为主要输出，那些曾笑话他的同伴都诧异不已。

小智身边的粉色肉球已初见灵兽的形态，它的利爪足够抓破恶龙的喉咙。

“欸，你是怎么办到的小智，短短一个月，你的精灵就已经成长了三级。我看你根本不在线啊。”

“我有外援啊。”小智得意极了。

小智下了游戏赶紧拨通了外公的视频，想把好消息分享给外公，可对方或许是由于信号不好，只传来了声音。

“外公，我们终于赢了周日常，不，是我和我的精灵赢的！”小智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喜悦。

“是嘛小智，你太棒了。”

祖孙两人相隔万里，其乐融融地讨论着游戏。但小智不知道，外公正忍受着风湿痛，每一个笑容都是勉强的。

随着老头的手环任务积分节节攀升，小智在游戏里的排名也嗖嗖上涨。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和外公说：“外公，你要是能登上游戏一起玩就好了。不过妈妈说你不喜欢玩游戏的。”

“她瞎说。”老头不愿意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玩游戏。”

“太好了，外公，你那里能买到VR眼镜吗？”

“好像不行，不过我可以连线小智的战斗精灵，这样就能和小智并肩作战了！”

显然，老头在说瞎话，他并不能控制游戏中的精灵，只是能让精灵看上去像被他控制了一样。

老头仔细阅读过手环积分可兑换项目，积分最高档可以兑换 “超级战斗精灵”，那是他最终的目标。

超级精灵可上传个性化的声音和思维模型，在打斗方面具备学习能力，与其说是个听指挥的NPC，不如说是个具备自主能力的AI。只要上传了他的个性信息，超级精灵便能像他一样守护在小智身边。

这样很好，就算他哪天真爬不起来，小智的身边也不会缺少有力的伙伴。

又过了几天，小智惊喜地发现，他的战斗精灵突然能说话了，精灵用外公苍老的声音说着：“这个游戏真不错，我终于登上来了。”

“我叫你卡比好吗外公，我总不能叫你外公啊，伙伴们会笑话我。”小智提议道。

“好啊，我就是小智的卡比了。”那只用外公声音说话的精灵点了点头。

三、

张丽莎望着桌上被退回来的VR游戏眼镜发呆，她想过自己送套游戏设备给父亲当生日礼物会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从来不喜欢玩游戏的父亲或许会莫名其妙，更有可能会勃然大怒。张丽莎记得父亲曾在自己小时候，把游戏机从三楼的扔出去的景象。但她会尽量解释，告诉父亲这样就算相隔再远，都能与小智在另一个时空见面。

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张丽莎后悔万分，她不是称职的女儿，应该去常常看看他的，然而她总是找着各种的理由推脱着，总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

放学回来的小智为妈妈的静默感到奇怪。

“妈妈你怎么了？”他看了看桌上的VR游戏眼镜，“你也要玩游戏了吗？”

“小智，妈妈错了。妈妈应该早点带你去看外公的。”

小智高兴地跳起来：“那我们这周去吧，我还想和外公讨论下精灵的技能。”

“我们再也不用去了。”张丽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噩耗告诉了他，“外公昨天晚上去世了。”

小智一怔，不可思议地说道：“外公明明还在线啊，我刚才才和他说过话！”

他快速登上游戏，也把妈妈拉了进来。

“妈妈你看外公就在我的身边，一直在啊。”小智指着身边圆鼓鼓的粉胖墩，“外公你快说句话。”

粉色的球状精灵腾空而起，发出熟悉的老头的嗓音：“小智，等下我们要去国王山丘吗？”

张丽莎眼圈一红，她该怎么告诉儿子，那只是个用父亲的声音说话，用父亲的逻辑思考的AI游戏角色。

张家阿伯在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事实上他只是感到自己睁开了眼，他感觉不到眼皮的存在。

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声音。

“欢迎来到最初幻想的世界。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可贵的实验数据。”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万爱手环记录了你最后一年的每一个时刻和信息。而我们通过这些数据，重构了你的模型，也就是现在这段可保存的我们称之为思维的东西。”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张家阿伯从来不相信人的思维是物质的。

“我们认为思维是由性格决定的，而塑造人物性格的，却是他处在每一个场景中的决定，特别是体力透支，经历压力或物理性疲惫，精神达到极限时的决定。手环记录的不仅是当时的体征，也记录了脑中神经突的微小电路交互方式。只要有足够多的决定，足够多的样本，我们就能重建那个做出决定的人的思维。”

张家阿伯不由心中一凛：“你们建立这个养老社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张教授，聪明如你，我们是想让老人们再一次融入到年轻人的生活中啊，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所以目前我们成功的案例只有你。哦，不打搅了，游戏已经开始了。”

老头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变异龙，黑色金属翼遮天蔽月，而他的身边正站着小智。

火光照亮了少年的脸庞，他大声呼喊：“卡比，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