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程院院士、探月工程首任总指挥 栾恩杰:我们朝向星辰大海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1-03-22

来源:运城科协

◇“我说我一定要来,我是来接嫦娥回家、回祖国。”
 
◇ 航天是我们走在前端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我们正在向航天强国迈进




2020年12月17日,嫦娥五号返回器携带月球样品返回地球,标志着探月工程“绕、落、回”三步走规划圆满收官。中国探月工程在空间科学探测领域实现了多个“首次”:如获取了分辨率7米全月图;获得了首幅月球正面和背面地质剖面图;月球背面甚低频天文观测填补了国际空白等,推动我国深空探测向世界先进水平迈进。


近日,《瞭望》新闻周刊专访了我国月球与深空探测工程的开创者之一、国家航天局原局长、探月工程首任总指挥、中国工程院院士栾恩杰,探寻我国航天强国建设征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从航天工业到“大航天”




《瞭望》:你是如何从做导弹转向深空探测领域的?


栾恩杰:我的一切都是党和国家安排的。上学的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工程师,能修缝纫机、手表。后来我们要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电气化时代,所以我高中毕业后报考了哈尔滨工业大学电机系。


但开学后我刚到宿舍把行李放好,就有人告诉我,我不在这里住,说我是二部的,我当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二部是干什么的。我按指引坐车来到哈尔滨航校附近的一块场地,那个地方归哈工大管,我们是自动控制系,我的同学报的也不是这个系,都是从别的系转过来的。我主攻导航仪里面的陀螺研制,可以用来导弹制导。这在当时都是保密的,我们的教材上课时发下来,下课时要上交,不能带走。可见那个时候哈工大就在为国家航空航天准备控制系统专业人才。


大学毕业后我继续读研究生,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航天工业部,在七机部从事导弹研究。这是一个要完成国防任务、为国防做服务的工业部门,我感到身上任务艰巨。把手头任务做好,是我的首要目标。


我参与的第一个重大任务是我国第一型潜地固体战略弹道导弹——“巨浪一号”的研制,担任型号总指挥。潜地导弹不光在中国,在欧美国家都是作为绝密武器进行研制,很少有资料可以借鉴。1967年,在没有国外任何技术援助和缺乏固体型号研制技术力量的情况下,我们团队开始了“巨浪一号”的研制攻关。


我们规划第一步先在陆上的发射台发射,成功发射之后,再把导弹装进发射筒,模拟水下的发射环境,台、筒试验成功后进行潜艇发射。这三步被称为“台、筒、艇”,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三步发射试验程序,但每一步都失败过。不过我认为,失败是一个过程,说明我们的理解与实际还有一定距离。失败是在给我们上课,告诉我们在哪一点上要加强,当我们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就补上了我们的短板,成功就在我们前面。


面对失败,大家齐心协力,从细枝末节里找到核心切入点。最终“巨浪一号”的设计工作1975年宣告完成。1982年10月“巨浪一号”由潜艇水下发射成功。从最开始论证到最终发射成功,用了18年时间。由于“巨浪一号”装备于潜艇,我们有了自己的水下盾牌。


之后国家提出“巨浪一号”要上岸,发展陆基机动战略导弹,我又做了东风-21弹道导弹研制总指挥,之后也参与了很多其他型号的研制。


导弹和深空探测都属于航天事业的一部分。导弹可以做运载火箭,把弹头换成卫星,就可以送卫星入太空。1998年,国务院任命我担任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兼国家航天局局长,航天局规划的一大任务就是开展空间科学,这顺理成章地引起了我们对探索外太空的思考,我的工作方向也转到深空探测领域。


《瞭望》:2000年,你倡导并组织完成我国第一份航天白皮书,首次明确我国航天由单一的航天工业扩展至包括应用和科学的“大航天”,这也成为我国航天事业发展的战略规划。如何看待它对中国航天的意义?


栾恩杰:以前我们一说航天,就说航天工业,之后又称为航天科技工业,但总的认为航天只是国防工业。我担任国家航天局局长后,国家要求我们做中国航天的战略研究,完成行业规划。


当时国际上的情况是,航天已经形成产业化趋势,航天应用非常普遍。美国有通信、导航、对地观测、气象卫星。在科学研究方面,国际航天已经进入到空间基础设施建设和空间应用阶段,他们把空间作为平台和领域研究科学问题,在空间研究空间、在空间研究地球、在地球研究空间。


经过充分研究,我们得出的一个切入点就是要做“大航天”,这是一次技术上的“分裂”,往上要发展空间科学,在空间进行科学研究、研究空间的科学问题,探索外太空,这就有了后来的各种空间科学计划;往下做航天应用,包括军用、民用、军民融合应用。例如我们发射了一系列高分卫星,今后要继续发射组成星座,建设对地观测基础设施。


“大航天”把航天事业从工业扩展到了海陆空天领域。2000年我们发布的第一份航天白皮书是对“大航天”的战略性安排,后面发布的《2006年中国的航天》《2011年中国的航天》《2016中国的航天》等几份白皮书是战役性的安排,是对第一份白皮书的细化落实。


“这是我们对祖国的约定和承诺”




《瞭望》:探月工程完成“三步走”并完美收官的过程,是否也就是我国由航天大国迈向航天强国的过程?


栾恩杰:月球探测是国际宇航界深空探测领域的第一站,也是中国航天界深空探测的首选站,因为它离地球最近。


探月工程,首先考核的是火箭的运载能力。从地球到月球的平均距离约为38万公里,没有大推力火箭就无法把卫星发射到月球上去。世界上虽然参与国际空间活动的国家很多,但是有大运载能力的国家并不多。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还在研制“长二捆”(长征二号捆绑式运载火箭)时就议论过,我们要到月亮上去。但当时并没有得到国家立项,我们的主要任务还是提高火箭运载能力。“长二捆”的研制成功,使我国首次突破助推火箭的捆绑技术等多项关键技术,火箭推力得到提高,其他各种型号的大推力火箭不断发展,我们有了去月球的可能。本世纪初,我们依据国际探月经验,提出我国探月“绕、落、回”三步走规划。2004年初,国家正式对外宣布启动绕月探测工程,到2020年底嫦娥五号返回,中国探月工程已是六战六捷。


嫦娥五号是我国迄今为止最复杂的航天任务,开创了中国航天多个第一,我们成为从月球取样返回的第三个国家,我国进入世界月球探测技术的第一梯队,这为我国向航天强国迈进打下了关键基础。可以说探月工程完成“三步走”并完美收官的过程,就是我国由航天大国迈向航天强国的过程。


但同时应该看到,国际航天事业由很多不同水平的航天国家组成,在不同水平的国家里面,我个人认为中国仍然处于发展中水平。虽然我们有些航天领域的技术水平已经达到了国际水平,赶上了发达国家的步伐,可以开展一些同水平的合作,但我们还没有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现在我们仍是一个航天大国,航天是我们走在前端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我们正在向航天强国迈进。


《瞭望》:2020年12月17日1时59分,嫦娥五号返回器携带月球样品在内蒙古四子王旗预定区域安全着陆,嫦娥五号任务取得圆满成功。你当时也去了四子王旗,有什么感想?


栾恩杰:我之前说过一句话就是,待到四子王旗会,嫦娥回家,工程大计好收官。实际上我早就定了要去接场,很多同志都劝我不要去,因为那里半夜是零下30摄氏度,而且距离指挥所有几十公里远,交通运输不一定安全。负责搜索回收任务的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工作人员,那里也没有我的任务了。但为什么我一定要去,这是我们对祖国的约定和承诺。


当论证探月工程的时候,我们充满了自信,向党中央承诺要完成“三步走”,我们会一步一步完成。但一旦任务下达的时候,你会发现下定决心与实现这个目标差距是巨大的,我们是要把想法从一张纸变成现实,将一个设想、一个梦想实现,这是非常难的。我们航天人用17年的奋斗,完成了探月工程“三步走”,使我们国家进入到了能够从月球返回地球的深空探测先进国家行列。所以我说我一定要来,我是来接嫦娥回家、回祖国。我当时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的。


实际上我们是很悬的。12月17日,嫦娥五号返回地球,差半个月就到2021年了。如果到2021年完成任务就不是我们过去的承诺了,我们中国人做事是讲究有头有尾的。


天问一号是我们国家派去的独胆英雄




《瞭望》:今后还有哪些月球探测计划?


栾恩杰:我们朝向星辰大海。今后我们要推动实施探月工程四期,一步一个脚印开启星际探测新征程。探月工程四期将构建月球科研站基本型。这一基本型由运行在月球轨道和月面的多个探测器组成,基本型将具备月球科学技术研究、资源开发利用技术验证的能力,并与国际同行合作,建设国际月球科研站。在月球极区探测任务规划中,嫦娥七号将对月球南极地形地貌、物质成分、空间环境等进行综合探测。嫦娥八号除继续开展科学探测试验外,还将进行关键技术的验证。


目前我国运载能力最强的火箭是长征五号,它的近地轨道运载能力可达到25吨。为了满足未来探月工程及深空探测的需求,火箭推力要更强。未来我国将研制100吨级的重型运载火箭,现在论证阶段基本完成,进入到立项的后续阶段,国家正在部署工作,争取在“十四五”能够开始重型火箭研究。实际上,近地轨道达到100吨级的这样一个载荷,我们就可以到月亮上去了。


《瞭望》:你现在还承担了哪些工作?


栾恩杰:我已经退出深空探测任务一线,现在担任长征五号、嫦娥五号专家组组长,兼任火星探测器天问一号专家顾问组组长。嫦娥五号已经收官,长征五号后面还有很多任务。


现在主要是协助年轻人的工作,放手让他们干,帮忙不捣乱。因为我已经不掌握他们具体每一步运行的情况,瞎插嘴是影响工作的。我也会主动告诉他们一些我的经验教训,积极完成他们需要我做的一些工作。


《瞭望》:如何评价目前天问一号的工作?


栾恩杰:2020年7月23日,我们成功发射了天问一号探测器。美国等国家的火星探测计划,第一步都是环绕火星,第二步是落下去。我们这次一次就跨了两步,天问一号在火星上一次完成绕、落。到目前天问一号非常好地完成了前一阶段任务,后面只要我们成功实现了降落,天问一号上搭载的巡视器就会走到火星上进行巡视。


天问一号是对中国航天技术的重大考验。因为火星距离地球太远,天问一号被火星捕获时,距离地球约1.9亿公里,单向通信时延达10分钟以上,我们在地面无法对制动过程进行实时监控,只能依靠探测器自主执行捕获策略。天问一号的一系列任务,需要靠它自身的自动控制、自动感知、自动故障诊断和自动处置能力来完成,所以它是我们国家派去的独胆英雄,是单枪匹马的勇士。(扈永顺)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来源:gh_7fb4f7a96cde 运城科协

原文链接: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IwNzc2OTkzOA==&mid=2247499159&idx=2&sn=116686ec9ec17f4a25d4997807456d4e

版权声明:除非特别注明,本站所载内容来源于互联网、微信公众号等公开渠道,不代表本站观点,仅供参考、交流、公益传播之目的。转载的稿件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电话:(010)86409582

邮箱:kejie@scimall.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