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院士开微信公众号:人生没有终点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3-03-16

2023年2月,任继周在家中接受采访。朱献东/摄

20世纪50年代,任继周(右四)带领学生在草原实习。兰州大学供图

2000年,任继周在贵州山区扶贫考察途中。

来源:中国科学报

■本报记者 田瑞颖 见习记者 徐可莹 朱献东

近日,99岁的任继周注册了微信公众号,取名为“草人说话”。他是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草业科学奠基人,与草打了一辈子交道,自称“草人”。

去年底,任继周感染了新冠。他笑称早已想通生死,但害怕与社会脱节,尤其对农业的发展,“总感到有很多话要说”。为了提醒自己“争分夺秒”,他家中每个房间都摆挂了钟表。

在金钱上,任继周却是一个“月光族”。目前为止,他已捐款300多万元,在4所大学设立了草业科学奖学金。“我早已‘非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社会的。”

日前,任继周为即将出版的《中国农业伦理学》作序,自己在电脑上敲出4000多字。面对《中国科学报》的邀约,老先生熟练地用微信回复“即日即来,来前电话”。

“我总感到有很多话要说”

《中国科学报》:您为什么要注册自己的微信公众号?

任继周:一个人特别是老年人,怕孤独,一孤立于社会就没有生趣了。那怎么跟社会联系呢?我说开公众号吧。但过去怕干扰太多,发个东西后会有各种评论干扰你。

现在我太老了,也写不成论文了,我想说说话还是可以的,而且我总感到有很多话要说,就开设了一个公众号。最近我在思考生态文明下的农业问题、草业问题。

《中国科学报》:去年底您感染了新冠,害怕吗?

任继周:想通了。我想得开,心情非常开朗。到这个年龄了,又要死人的话,你不死谁死(大笑)。

2020年底,我突发窒息性哮喘,抢救之后记忆力、听力大幅度下降,这次新冠后就更不行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思路还算清晰,没有糊涂,简单交流还可以。

《中国科学报》:您为什么称自己“草人”?

任继周:就是因为(我像草一样)在最底层、最不起眼儿的地方,好好地扎下根做工作。

草这个东西,陆地上只要有生命的地方,它几乎无处不在。草从地面上看起来是很小的,实际上根很深。我有一句诗:小草贴着地面生长,根却扎到株高许多倍的地方。草潜在的内容很多,而且很复杂,在任何地方都有特殊类型,能适应各种条件。草几乎是生态系统的底色。

另外,草是见缝插针生长,不与人争。我这一辈子是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跟人争。哪个专业红火、热门,我都不考虑,我就坐我的冷板凳,一坐就是几十年。

《中国科学报》:公众号上发的4000多字《中国农业伦理学》的序,是您亲自写的吗?

任继周:是我自己用电脑打字、年轻同志帮我排版发表的。我写日记、写文章都用电脑。

《中国科学报》:您为什么强调农业伦理?

任继周:我最初的心愿是改善国民营养,多吃点肉、喝点奶。但跑农村、牧区十多年,我发现问题出现在农业结构上,所以进行农业生态系统研究,然后发现“三农”问题也不全是农业结构的问题,而是农民、农村没有取得与市民、城市同等地位的问题。

我把1949年后中国农业发展分成两大段:改革开放前的30年属于小农经济变为大计划经济,农民在底层,很苦;改革开放后的40年属于计划经济转到市场经济,贫富差距加大,但农村处在污染链终端——水污染、土污染、食物污染,风险还是农民、农村承担。

我倡导农业伦理学,就是想把这个传统的城乡二元结构改正过来。农业是基础,一个国家不管多大、发展到什么程度,农业弄不好,一切免谈。

“‘我’早已不存在了”

《中国科学报》:您年少时经历了很多战争,这对人生有怎样的影响?

任继周:我父亲是个旧军官,但骨子里是文人思想,很爱国,与那些旧军官的习气格格不入,在国民党军中属“另类”,所以只当了虚衔少将。

抗日战争爆发后,家乡沦陷,我一直跟着父亲在长江沿线转移就学,亲眼看到中国伤兵从战场退下来,在校园的地上休息。这支血肉模糊的队伍离去后,留下满地血渍,我心里难过极了。这个悲惨记忆,无法忘怀。

当时光是难过,没有更高的想法。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感到有负罪感、原罪感,我这条命是几千万人保护得来的,他们是血肉长城啊!我现在所有生存的日子、所有的工作,都是这些人的恩赐。我把自己的全部作为对烈士的回报也不够,我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早已不存在了。

《中国科学报》:您为什么选择研究草业?

任继周:我大学第一志愿是畜牧兽医。中国人营养太差了,我自己都病得要死,大学毕业时才45公斤,是个病夫。这样的国民撑不起强国,我想必须改善国民营养。

《中国科学报》:您怎么评价自己过去70多年的工作?

任继周:基本没有浪费时间,总体上是满意的,但缺点比满意多,失败更多于成功。曾经面对许多误解,我要是心眼儿小一点的话早活不成了,受的那些委屈、碰的那些钉子,就当精神垃圾,统统忘掉了。

我的工作尽心尽力,我们全家人都没有想过“升官发财”。1942年,我们兄弟三人(二哥哲学家任继愈、三哥经济学家任继亮)在重庆聚会,就约定不入军政两界,不做官、不发财,做个有正气的人。

《中国科学报》:您书房里一直挂着任继愈先生赠予的“涵养动中静,虚怀有若无”对联,您怎么理解它?

任继周:这是二哥写给我的,也是我晚年的座右铭。1995年,我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他看我忙得一塌糊涂,就给我写了这副对联。

“涵养动中静”是提醒我不管外头多乱,心里要平静,这一点非常要紧。“虚怀有若无”是说你贡献再大,在无穷尽的大自然中,这点贡献可完全忽略不计。

“月光族”

《中国科学报》:为了推动我国草业科学发展,您捐赠了300多万元,在4所大学设立草业科学奖学金,是怎么考虑的?

任继周:我早已“非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社会的。我老伴儿2019年去世以后,我把她攒的养老钱全捐了,又陆续捐设了4个草业科学奖学金。尽管数额小得可怜,但表达了我的心意。我现在是个“月光族”。

《中国科学报》:您一生热爱读书,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任继周:《鲁迅全集》。我在“文革”期间把《鲁迅全集》看了两遍。鲁迅先生脑子清楚、眼光犀利。你看那《狂人日记》,真是深刻。

《中国科学报》:您现在每天工作多长时间?

任继周:正常的话,我每天可以工作5个小时。上午要处理膀胱瘘管等,大概工作2个小时,下午3个小时。

我时间抓得很紧,二哥送我上初中时就跟我说“计划领先,分秒必争”。我在90岁前后是两年一个计划,不敢做三年,怕第三年就没了(大笑)。

我现在的计划是,在这两年内把生态文明的草业及农业伦理特点想清楚。

《中国科学报》:您长寿的秘诀是什么?

任继周:就是“心无旁骛”和生活规律。

我每天晚上9点睡觉。过去是6点半起床,然后工作。两次生病后,睡眠不好,就没有一定规律了,但还是基本8点前起床。

当然,“心无旁骛”是少考虑自己,前面总有一个等着我完成的目标。

《中国科学报》:如果让您对科研后辈们说几句话,您最想说什么?

任继周:要真正从思想上把“小我”融入“大我”,把“他人”视作“他我”。这是最要紧的,不要总想着我、我、我。

要学点哲学。历史唯物论、辩证唯物论非常重要,离开历史条件就看不清问题;离开唯物辩证法就只看到了破碎的世界,看不到整体。

要懂至少一种外文。外文不仅是工具,还包括思维方式。

另外,总有前景、计划在召唤,直到生命的终结。只要活着就往前走,人生没有终点,“路倒”(注:赶路时倒毙,指工作至最后一刻)是最幸福的结局。

《中国科学报》 (2023-03-16 第4版人物)

来源:中国科学报

原文链接:http://news.sciencenet.cn//sbhtmlnews/2023/3/373668.s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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