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实录丨张圣琳：时间银行台湾实践

时间银行是以信任为基础，交换服务为本质的“时间帐务”生态系。立基于台湾经验研究，我们发现至少五大类主体形成了这个生态链，包括“社区”间的交换、“个人”间的交换、“公共服务机构”间的交换、“企业”间的交换、“非营利组织”间的交换、其他还有例如原住民的部落交换以及各种角色之间彼此的交换。以资本社会现有的银行体系来思考，时间银行作为银行系统算时间账目账本的各种计算认证会事实上非常复杂。如果回到信任的原点，一切可以单纯化，回到欧美时间银行系统创立之初的坚持，一个小时等于一个小时在当时景气低迷资源欠缺的社会关系里，时间银行的交换才比较容易进行。面对今天的科技与社会现况，我个人则同意其前面几位老师在分享的时候谈到的时间到底要怎么样等值，应该有不同的计价方式。我们在做台湾实践研究时也碰到一些重要的挑战，比如等值的核算如何进行、不同的部落之间的交换角色如何进行和记录、债务存款之间的动态平衡即时间债和时间存量在社区内的交换以及社区间彼此的交换、不同的组织之间交换的价值等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大家都愿意付出但没有人愿意交换。交换是非常重要的，如何去刺激交换和形成交换是研究的一个重大责任。

如何撬动“交换”是我们在台湾研究时间银行面对最大的挑战。数十万小时的时间储存没有交换的动机，导致只存不提变成“买保险”或者“存定存”，并非我们认为时间银行机制的本质。《债的历史（Debt: the First 5,000 years）》中大卫格雷伯（David Graener）提到，英国第一个银行是从借钱给国王后拿到借条开始。因为国王负债有信用度。银行用有信用度的债务去交换其他等值的物品、服务，包括金银。这个颠覆了我们认为时间银行是先来储存时间的认知。所以，我们团队现在的想法是，先来撬动谁愿意先负债，在没有负债的时候动态平衡是很难开启的。

时间银行台湾长照三类个案

台湾时间银行的尝试中，我选择三类案例分享给大家。民非组织，地方政府做庄，以及民非加上地方民意代表主导的类型。第一，弘道老人福利基金会，1995年成立，是一个民非组织，迄今为止服务覆盖全台湾。最关键的是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推动的10年内只有11个案例在交换服务。累计时间很多但没有人交换。第二阶段2004-2006年，组织转型为志工人力银行尝试促进交换，尝试与外部其他团体合作。第三阶段是2006-2009年，在开始发展时间货币的时候用货币的方式来创造市集。这个阶段的交换开始提高，但时间币以及登记系统复杂，老年人学习困难，后来也取消。第四阶段是2009年至今，把整个系统又改成一个双轨制，志工本身的照顾以及照顾远方的家人。1995年迄今，34 志工站，64 协力站，6 长照据点，2768志工，每年平均照顾了7763位长辈。2019年，在全台湾各地有98个服务据点，提供连线互助机制服务。

第二，地方政府新北市的布老银行。新北市全市15.97%为老龄市民，乡村区域老龄化程度高，例如平溪，双溪，与坪林皆高达25%以上老龄居民。政府统计发现全市需要180万长照时数，公部门只能负荷120万小时，因此有60万小时需要民间自力救济。2013年开始，局限于新北市内，用初老社群即65-75岁去陪伴更老的长辈，希望长辈跟初老社群一起健康老化和成功老化。基本上兑换的机制是以65岁以上，以居住在新北市的居民为主，限制非常大，只能在新北市内兑换。从2013年到2019年累计了43万多个小时，兑换小时数的比例非常低。

第三，民意代表加民非组织的基隆市暖暖区的“防跌互助工班志工队”。2016年成立，像街道办的服务用家户内装防跌设施的换工，整体过程有台北医学有专业的陪伴。基隆暖暖工作室和春风工文教基金会创造了服务贴心而细致的“换工创生“方式，做了一个防跌互助工班和志工队。他们是一家一家的老人去帮助有需求的老人，特别是独居老人，改善家中卫浴或者床边支持设施，用微调室内设计的方式不断去滚动当地社区的各种老人参与到工班里面的市民。社区居民市民通过参与活动，彼此交换各种东西，即换工创生。从物理空间的改建到心理的空间，彼此之间有各种交换。

《新互助时代时间银行社区实践》研究计划从2018年开始，跨领域组成的研究推广专案，主持团队中我是社区营造城乡规划专业，其他几位协同主持包括AI，区块链，文化，以及景观建筑等教授。在进行的主要机制中最核心的是台湾新互助平台，有人工智能跟AI里长伯。区块链、代币钱包APP、智能合约很重要，文化组织、社宅青创、高中大学网络等都是在寻找场景重要的部分，揪团的、个别的、协商、时易物都在考虑中。计划缘起的目标是希望借助南非和英国的Community Exchange System系统( CES)，然后更新并且融入AI与区块链。但计划第一期推进时发现了非常大的挑战，当然也可以视挑战为机会，分列如下：

第一，台湾现有社区代币案例不多，特别是结合科技的个案没很成功前例。

第二，CES系统平台登记进入的门槛非常高，创办人Tim Jekin先生十几年前开发平台时，以科技人的思维设计界面，因此对于一般人使用不够不友善。我们原先希望将时间交换上链，但是否适合上链，怎么上链等问题，也都需要深入推敲。

第三，台湾的志工由志工法来管理，贡献在志工法的志工时间是不可以拿来做交换。过去数十年的志工文化熏陶下，台湾人非常习惯做志工。因此我们碰到最大的问题不是鼓励大家做志工，而是如何养成另外一种习惯，让大家愿意交换。时间银行不是单纯帮助他人，而是彼此帮助，每一个人都能贡献都有价值也都需要被帮助。2019年，研究计划进入第二期时，我们理解到需要从头开始培养彼此帮助文化。在此同时，透过“设计思考”研究方法重新盘整策略，我们进一步理解台湾的社会习惯不是一对一或者一对多的交换，而是大家自主形成一个个小群体“揪团”去买东西和办活动。要促进交换以及方便大家上线，创造使用者界面的时候，“揪团”办活动办理是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同时，除了目前大家期待使用在长照方面，台湾社会还有什么“刚需”？到底什么需求是目前一般家庭没有被满足，必须额外争取资源的服务？比如说与教育有关的需求是我们在研究青少年以及社会住宅社区发现的新场景。再者，台湾民众都习惯自走炮的行为模式，很难要求大家一定要在哪一个平台上共同做一个事情。对于推动时间银行平台来说挑战在于设计的平台如何才能孕育使用者忠诚度。退一万步回到原点，使用者为何要上我们的平台？为何要交换时间与服务？

时间银行是全球共同的挑战，包括供需不一、大多应用在照顾领域、科技应用程度低等问题。到了2020年，我们发现时间银行需要有耐心长期培养演化本身的使用者。“龟兔赛跑”的概念开始浮现在我脑海里，因为反正也快不了，所以我们决定使用诚信心态、可依赖的社会网络以及成长于信息文化中原生代市民，即青少年，决定开始从青少年的需要和他们的社会关系开始，寻找使用场景，逐步落地。青少年是科技原生世代，我们希望从他们的思维模式，通过一些活动，尝试让参与者可以一次粘连到线上服务，而且愿意终身上线。目前，正在尝试的关键场景有几个。第一，都市型小区，即公共住宅青创回馈计划。有500户的公共住宅里面大概有30户是年轻人， 30户的年轻人在公共住宅要负担帮社区举办有趣的活动来服务社区，基本上也累计了非常多的时间，换算新台币也可以换很多钱。台北市政府现在支持，可是未来市政府不支持的时候系统如何继续进行下去。台北市政府除了现在实验的4个据点之外还有35个青创社宅，所以整个系统将来有可能长大。第二类场景也在城市里，新北市政府是一个青创孵化器，免费提供办公室，在里面被孵化的团队要付出时间。我们观察这些青创团队的使用行为与日常需要，寻找可能的切入点。

第三，乡镇小社区桃园大溪老街小区。我们整体调查了街区社区里商家的需要、观光产业的需要、文化和不同团体的需要、老人家的需要以及青少年的需求。我们以技职为主的至善高中高中生需求为主。他们非升学导向大部分会留在这个老街区的家乡。我们希望可以串联所有青少年需要被养成，老年人需要被照顾，商家需要人才。所以我们发展出一个共生社群的概念，通过游戏化活动，希望返乡的青壮年可以呼朋引伴串联不一样的企业活动，通过不同的活动测试大家的需要。通过社区的实践游戏，让至善高中学生能够了解什么叫做交换。交换的概念对于青少年来说，甚至对于一般的居民来说都是需要重新了解的。

第四，都市型的静心高中的台湾青年社，社团“永续99零食盒”的公益活动为场景。零食盒基本上是农产品点心盒，很多大企业用企业社会责任认养零食盒的产品。静心高中也开始投入，通过认养零食盒学习完成独立任务，与不同的组织多边合作发展商业模式以及公益教育。静心高中的高一升高二的一群学生希望能够记录在时间银行中，他们是我们做到现在第一批主动跟我们说要参加时间银行的，所以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非常雀跃的事情。5月30号会和他们有进一步的科技素养培训课程，通过学习历程档案的记录方式，指导他们把整个资料进入谷歌表单之后，FIO豫亨科技与我们一起创研个系统并且主导服务体系的开发。

回顾自2018年开始的尝试，我发现我们正在寻找台湾时间银行团队的队友。我们需要龟兔赛跑和愚公移山的专注和无畏。时间银行复杂度远远高于我当初接下这个研究计划时理解的程度。其中牵涉的交换、认证、判断、验证、定价等等都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信任如何体现于法律及财经等各种复杂的实质关系中。技术是必要的，但最重要的核心是要培养出“诚信的DNA”。走笔至此突然浮现《愿得一人心》的歌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交换认证智慧合约区块链上链；“风雪半生，直到与你相认”，AI揪团把大家揪在一起；“看尽浮浮沉沉，细数晨晨昏昏”，分秒必争的时间账本；“一怀温暖是否愈合你余生伤痕”，时间银行本身是一个彼此的互助、彼此的交换、彼此的支持以及诚信交换。无论曾经走过的人生有遇到和了解多少人性黑暗面，希望在时间银行的旅程中，大家终于可以开始诚信。就像阿凡达的生命树，看似志工服务时数交换的时间银行，为我们打开的是一个新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