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贸易战为什么先拿进口钢铁开刀？

 孙子兵法云，两军对垒，要想提高成功率，必须知己知彼。可惜，真正对起垒来，人们很容易忘掉这个古训。一来，人们常常只顾己而不顾彼，根本不了解对方意图；二来，即使顾彼，也往往仅作价值的评判，上来就定好坏，而忽略对事实的把握。这两种倾向的共同后果，就是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以及为什么这样干。

现在，特朗普政府祭出大杀器，在全球范围内搞贸易战，各国最需要了解的不是贸易战好还是坏，而是先弄清特朗普为何要搞贸易战，为何还得到了众多人支持。

特朗普总统签署关税命令 图片来源：The Guardian

上篇专栏分析了贸易逆差背景下，美国各州就业所遭受的冲击，冀以说明特朗普发起贸易战的动力，本次专栏则想探究一下，特朗普为什么先拿进口钢铁来祭旗。按照常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特朗普先围绕钢铁打贸易战，想必有其慎重考虑。

美国钢铁工业起始于19世纪60年代。1886年，美国钢产量260万吨，跃居世界第一位，占全球总产量的40%左右。在此后的半个世纪里，美国一直保持着钢铁产量霸主地位。其间，在两次世界大战以及罗斯福新政刺激下，美国钢铁产量节节攀升，至1973年达到历史最高点，为1.36亿吨。最兴盛时，美国钢铁产业雇佣了65万工人。

一个事物达到兴盛之时，往往也是其走向衰败之际。从数据来看，从1960年左右，美国钢铁产业已经呈现败像。当年，美国史无前例地由钢铁净出口国变成了净进口国。日本、韩国、巴西等国，成为新的钢铁大国，不断蚕食美国钢铁产业的市场份额。

1967年全球生产粗钢493百万吨，其中欧洲占33.5%，前苏联占20.7%，日本占12.6%，南美洲占1.4%，印度占1.3%，中国占2.1%，以美国为代表的北美洲占25.8%。显然，欧洲、前苏联以及崛起的日本，是美国钢铁产业的最大竞争者。

世界各国粗钢产量比例，图片来源：《世界钢铁统计数据》

到了2000年，全球生产粗钢850百万吨，其中欧洲占24.7%，独联体占11.6%，中国占15.1%，日本占12.5%，韩国占5.1%，印度占3.2%，以美国为代表的北美洲占15.9%。在这几十年中，全球钢铁产业最大的变化，是欧洲、独联体和北美钢铁产量所占份额明显下降，中国钢铁产量所占份额增加了13%。中国取代其他国家，成为美国最大的竞争者。

世界各国粗钢产量比例，图片来源：《世界钢铁统计数据》

此后十几年间，中国钢铁产业迅猛发展，在全球钢铁产业中所占的比重不断增加。到2016年，中国粗钢产量已经占全球总产量的49.6%，欧洲则退居至12.3%，日本退居至6.4%，北美洲退居至6.8%，韩国退居至4.2%，印度增加了2.7%。中国成了绝对的钢铁产业霸主。具体到产量，中国为808.4百万吨，日本为104.8百万吨，印度为95.6百万吨，美国为78.5百万吨。美国粗钢产量已经不足中国产量的十分之一。

世界各国粗钢产量比例，图片来源：《世界钢铁统计数据》

早期美国钢铁产业都集中在东北部五大湖地区，其中以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俄亥俄州、印第安纳州最为突出。位于该地区的匹兹堡、芝加哥、克利夫兰、底特律和布法罗五大钢铁基地，构成了美国钢铁工业的骨干力量。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这些钢铁基地逐渐走向落寞，十几年后甚至成为了被遗弃的角落。钢铁资本转移到美国南部、西部，甚至直接投向海外，五大湖区钢铁产业辉煌不再。

伴随着钢铁产业衰败而来的，是工人失业风潮。1950年，匹兹堡钢铁工业吸纳的工人总数，超过第二大行业3倍有余。然而到了1980年代，匹兹堡钢铁产业完全陷入崩溃，11万钢铁工人失业，制造业就业人数减少44%，失业率高达20%。

宾夕法尼亚州伯利恒钢铁公司（Bethlehem Steel），始建于1857年，曾是美国第二钢铁生产厂，1958年粗钢产量高达2300万吨。当年，中国已经进入“大跃进”运动狂潮，定下的钢铁产量目标为1070万吨，实际生产800万吨，仅为伯利恒公司的三分之一强。然而，二十多年后，该公司陷入亏损，不得不关闭部分生产线；1995年停止总部运营，2003年干脆宣布破产。几万钢铁工人就此另谋生路。

废弃的伯利恒钢铁公司，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经历钢铁产业崩溃的美国东北部，除少数城市如匹兹堡成功转型外，其他地区都面临严重失业问题。2008年金融危机更让宾夕法尼亚、密歇根、俄亥俄等州苦不堪言。从2009年到2010年，宾夕法尼亚州失业率一度高达8%以上，最高时为8.8%。经过近十年努力，直到2017年4月以来，其失业率才降到5%以下，为4.8%。

宾夕法尼亚失业率，图片来源：美国劳工部

与宾夕法尼亚相邻的俄亥俄州，失业情况更为严重。金融危机爆发后，其失业率迅速攀升至9%，2009年4月突破10%，2010年1月达到11.1%。此后，其失业率陆续下降，2017年保持在5%上下，2018年年初为4.7%。

俄亥俄州失业率，图片来源：美国劳工部

金融危机爆发以后，密歇根州的失业率更是高得离谱。2008年尚维持在7.1%-9.8%，进入2009年后迅速突破10%，6月份上升至14.6%。此后几年逐步下降，2013年维持在8%-9%，2015年底才下降到5%以下。目前，密歇根州的失业率维持在4.7%左右。

密歇根州失业率，图片来源：美国劳工部

根据美国劳工部统计，2018年1月份美国失业率为4.1%，其中18个州低于4.1%，9个州高于4.1%，23个州保持在4.1%左右。应该说，宾夕法尼亚、密歇根、俄亥俄州4.7%-4.8%的失业率，虽然高于美国平均失业率，但是基本处于正常范围之内。奥巴马和特朗普两届政府，能将这几个州的失业率从10%以上，降到5%以下，应该算是取得了巨大成功。

但是，美国东北部的传统钢铁工人，并不这么想。他们看着废弃的工厂、衰败的街区，遥想几十年前的繁荣，只有失落、抱怨和愤懑。即使他们找到了其他工作，也希望政府能够把失去的工作，再替他们夺回来。特朗普的横空出世，“让美国再次伟大”口号的提出，正好迎合钢铁工人的愤懑心理，让他们看到了回到往昔的曙光。

衰败的宾夕法尼亚莫内森市，图片来源：WSJ

从1988年到2012年，拥有20张选举人票的宾夕法尼亚州，一直是民主党的支持者。相邻的密歇根、俄亥俄、印第安、威斯康辛等“铁锈地带”，也都支持民主党。然而，2016年大选过程中，特朗普宣称反对“不公平贸易”，承诺保护美国钢铁产业和钢铁工人，宾夕法尼亚、密歇根、俄亥俄以及南部各州钢铁工人，都将选票投给了特朗普，从而带动铁锈地带整体“翻红”，将特朗普推上了总统宝座。

图片来源：扑克财经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钢铁工人不断督促特朗普兑现竞选诺言，限制外国钢铁进口。2018年1月，美国制造业联盟主席斯科特·保罗（Scott Paul）表示：“我们已经召集了数以万计的民众致信白宫，要求总统遵守自己一再做出的承诺，即保护美国的钢铁产业和钢铁工人。这是总统在竞选期间和入主白宫后，再三做出的保证。”他指责特朗普延迟了保护行动，致使美国钢铁厂出现了巨大亏损和裁员。

2018年3月8日，特朗普在钢铁工会代表面前，终于签署了提高钢铁、铝关税的文件。

众所周知，特朗普许下的竞选承诺，实在太多，他为何单单急着满足钢铁工人的要求？这与美国钢铁工人的强大影响力有关。目前，美国钢铁工人仅有14余万，就数量而言，已经无足轻重。但是，他们作为传统产业工人，拥有完善的工会组织和丰富的抗争经验，知道如何才能发挥集体威力，争取联邦政府特殊照顾。

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拥有80多万会员，对五大湖地区各州的政治选举和决策，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长期以来，他们借助选票、游说以及罢工，不断促使白宫限制钢铁产品进口，而且屡试不爽。小布什和奥巴马总统在任期间，美国围绕钢管、轮胎、太阳能电池板等征收的惩罚性关税，背后都有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的影子。

特朗普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失去荣光，但是仍然执着于回到往昔的钢铁工人群体。在某种程度上，美国总统已经被这个群体“挟持”了。特朗普要想坐稳总统宝座，并在中期选举甚至下一届选举中获得主动权，就无法回避钢铁工人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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