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屋观测

科技工作者之家 2020-11-17

Zeta几乎要吼出来,但她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就在方才的轰炸中,爆裂四散的爆破弹碎片插中她的喉部,鲜血淋漓,这使得她无法发声;而周围的直升机螺旋桨声与敌方的叫嚣声,还有愈发猛烈的雨声也掩盖了她能发出的任何声音,来阻挡同伴的一意孤行。

Seno仿佛失了理智般地用步枪枪托不停捶打着实验室的门锁。倾盆雨水顺着发丝打湿了仍沾有血污的面颊,但她不为所动,直到砸开智能锁为止,她仅是重复着捶打的机械运动。她怒吼一声,踢开铁丝门,大口大口地喘气。在恢复足够的体力以支撑她前行后,她转身面向Zeta,在探照灯下惨淡地冲自己的好队友笑一笑,举枪对着实验室里的供电设施开了一枪。Zeta“哇”地吐出一口血,于弥留之际发出最后的吼声:

“Seno——”

联赛赛场上的每个人,包括主办方人员都感到惊愕。玩家们纷纷摘下VR设备,眼里更多是迷惑不解的神色。

“阿雷你他妈怎么回事?”红队队长举拳要锤在操纵Seno的队员身上。

“不是,阿明……”雷试图挣脱,声音抖动明显,“她、她自己动了起来……”

“你说啥?”

操纵Zeta的队员缓缓站起,脸黑得仿佛刚进煤矿,“阿明,是真的……我们在发现人物不听使唤以后就懵了,动都没动!”

阿明还想争辩,这时另一边传来说话声。现场维持秩序的人员清清嗓子,“呃,胜负诸位已经看得明白,这次蓝队比红队5:1,蓝队大获全胜,所以——”

“请问红队人员最后的失控举止是否对胜负产生影响?”

尖锐的提问戳中了主办方的软处。

“这种游戏出现的异常BUG,我认为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有极大的。这个胜负判决也是有误的。应该在进行系统检修之后再重新比赛过!”

工作人员尴尬地挠挠脑袋,不耐烦地说:“红队队员,原本在前几局你们便屡战屡败,已经打出相当的悬殊分差,扳回这一局难道你们就能夺冠吗?”

“是不能。”阿明面向他,“可我不希望一局游戏连结果都不分明就这样草草结束!”

……

然后阿明跟酒肉朋友们在嬉笑声中告别,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临近午夜,由产生强烈光污染的电子芯片组装成的立交桥已进入节电模式,街角发出声音的只有一个旁若无人边看抖音边大笑的大叔。他记起战队里的一位哥们儿打着嗝乐呵乐呵地提了一句,“欸阿明你那段质疑半决赛结果的话好像被发到微博上转发很多耶”,然后是一片善意的笑声。他可不想撞上有关自己那点破事的博文,也不想被好事的粉丝用留言层层包围。

不过。他脚步慢下来,开始思考起问题。为什么会在联赛上出现这样的重大BUG,而制作组不动声色?如果是剧情线的新走向,本该先有官方在版本更新前浓墨重彩地介绍一番,再放出游戏补丁供玩家下载更新。不止,新剧情上线后,各大社交平台还会疯狂地刷剧情相关。

可这些都没有。大家都是真真正正地第一次接触这样发展的故事。

他脚步加快起来,速度堪比在他头顶悠悠飞行的快递运输机。想这么多,不如再玩一次,看看在家里有没有什么异样。

阿明奔回家,草草洗把脸,迫不及待地穿戴上VR设备,进入游戏,一路打到关卡的末尾处,看完那个看了无数遍的悲剧结局。他眨巴眨巴眼。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他拍一下脑袋,迅速调出游戏官网,却并没有发现类似更新补丁的玩意儿。

大扑空。

闹哪样呢这是?厌烦感顿起,他摘下设备,一屁股坐在床边,瞧着墙上的游戏海报,笑着的两个女孩子仍穿着正装,一手举着武器,搂在一起,比着“Yeah”的手势。

朦朦胧胧间,他仿佛感觉Seno歪着脑袋在看他。

…出现AR既视感的场景那就说明自己不甚清醒了。想着想着,他后仰倒在床上,眯上眼,就这么睡着。

注意:以下内容仅对游戏制作组开放,仅供内部参考。是否仍要访问?

……

开发者·主工程师日记: 2020.3.15

我们很高兴看到在The Diversity 2推出的一周年后,游戏的VR化计划启动。在庆贺的同时我们也感觉到了紧迫感,因为VR游戏发展多年来,仍没有一部真正能称为成品的上市作品,因而要抢占市场先机,比竞争对手早一步开发出全浸入式的TPS(注:Third Person Shooting Game)。

我们将与专攻人工智能技术的TRay公司合作,采用该公司最先进的“游戏智能技术(Game Intelligence Technology)”协助开发。

协助商TRay技术负责人日记: 2020.3.16

久等了。容我来介绍一下本公司的游戏智能技术。

游戏智能技术,其概念大意就是一种会自我发展的游戏制作技术,使用由本公司研发的特定制作平台,套入一个游戏制作时所需的各部分相应的模板来进行制作。例如3DCG设计,就嵌入3DCG的制作软件以及制作样板,那么游戏智能软件就会按照所给的样本自我学习这个3DCG制作软件,制作出与样板在设计理念上类似的3DCG;如若要使其更为与众不同,只需输入关键词例如“视觉系”,利用本身强大的数据库查找学习功能,理解关键词的概念,便可设计出你所想要的独特成品。运用在VR核心技术图像技术上、人体动作识别技术上以及难点光学的镜片技术和位置追踪技术上也同理,毕竟每项工程本都是有模板可循,工程间的最大区别只是设计的复杂度以及理念的独特性。不过,在细节完善上恐怕还需要人工负责,但我们大胆预测,这是仅有的人工负责的部分。

开发者·副工程师日记: 2020.3.18

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少。开发进展快的不得了……我的天。

你可想过一个晚上攻克掉感知系统,难度最大也是必须最先完成的系统?反正它做到了,成果摆在那儿。

不得不感慨人脑与电脑的巨大差距了。

开发员·文案组组长私人日记: 2020.3.20

听说核心技术组难点被攻破了。这还真是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也是我不想接受的事情。

说好了的文案组休假呢!

牢骚过后,让我好好思考一下这些特工们的人物设定。比你在预告片上看到的还要多得多,人物文案组还要负责的一项最为艰难的活儿,就是关于玩家在城市中寻找的失踪特工的人物设定。这一环是指定不使用游戏智能技术的一部分,意味着我们需要再次翻烂小说原著,根据里头提到的人物们来进行刻画,并在这部由小说改编成的游戏里创造出新的人物。

可我发誓我再不想看那部已经看到吐的原作了!

嗯…让我想想。嘿,我可以这样……

?: 20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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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员·文案组组长私人日记: 2020.3.20

大功告成!不过几分钟,三十位失踪特工的设定就已经写好了。

三十人被平分为六组,每一组每个人都各具特色,都丰润饱满,我想挑刺都挑不出刺。

初步检查,暂未发现任何不合理的地方。

TRay强无敌!

后面的事情也一如既往发展得顺利。这份由游戏智能技术完成的设定一路绿灯通过,副工程师甚至在赞誉有加的同时,提议将其中全员为女性的一队放入商店对玩家开放出售。他振振有词:大家都喜欢操纵漂亮的小姐姐进行游戏,不管那是什么类型的。先不吐槽这话,但至少许多玩家在看到Zeta与Seno时还是果断地剁了手。

游戏卖得火爆,制作组与技术协助商名利双收,游戏本身也被誉为一部跨时代的TPS;它标志着游戏领域最难以VR化的TPS被攻克,同时也揭示了其他类型游戏VR化的可能性,这让原本发展低迷的VR产业再度迎来一春。庆功宴上每个人都笑得灿烂,前来庆贺的同行们高叫着“恭喜你们”,一边心里愤愤不平“凭啥是你们”,好放空话的副工程师举着酒杯嚷嚷“快点办联赛”,一边心里“联赛是啥”底都没有——幸亏他被下属拖了下去。

散发着朱门酒肉味儿的叙述先告一段落,故事还得继续。

后来测试人员在一次临时测试时,感到操纵的几位女特工有时动作并不会协调,拥有一定延迟;最让人惊异的是,其中一位甚至在战斗胜利后朝天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武器,而操纵者并没有按下任何按键来触发这一行动。问题一下子打到动作组与感知系统组,组员们再三检查后却表示确实没有问题;于是问题又打到设备连接组……兜兜转转,矛头指来指去,最后文案组组长战战兢兢地发了话:

“这一小队的设定不是我们写的,是智能游戏技术平台写的。”

组长也是个爱好科幻的人,他差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蹦起来:或许,活在游戏里的那几个人儿,在游戏智能的自我学习功能的影响下,在成千上万玩家的意识操纵下,也拥有了一份清晰的、属于自己的意识。它们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他人的玩物,于是借由玩家操纵自己的时候干涉游戏里自己的活动,使玩家的动作与游戏里展现出来的样子不一致,彰显自己的存在,做出无声的反抗。那下一步是什么?枪杀没有自我意识的队友暴力反抗?把子弹打到附近的可燃物上绝望自杀,引起更大的注意?不管哪一件都不是好事。

但怪就怪在他并没有吭声。总是异想天开然后被否决耻笑的他,这次不想再被公然处刑。于是他承认了自己的一时偷懒,再胡乱编了理由搪塞过去,事件就这么被平息下去。

直到两年后的联赛。他目睹了小队挣脱玩家控制、毁坏电站、摧毁整栋建筑的全过程。他在毛骨悚然的同时感到这个秘密再也瞒不住了。

或许删除掉她们的数据重新写过,或许缺少了人工智能的参与以及自己当时随手添加的为了使其“与众不同”的关键词,她们就不会拥有意识。他念想一动,立马奔回开发部。

小轿车在夜深人静的市区开得飞快。组长的心一直没能冷静下来。

他满脑子都是他即将要从这世界上抹除的小队。

就这么讽刺。你觉得你已经对它毫无留念,但你在与它接触的过程中产生的情感仍然存在,并阻挠你做任何反对它的事情。

都说做人物设定的人会迷恋上他笔下的人物,他以前不懂,但现在总算明白。虽然不是经由他写出来的人物,在培养中他也产生了情感。两年的时间,除去人物设定是游戏智能负责的,剩下的各个PVE任务剧情全都由他总揽——每一场战役中的队员互动剧情,背后都是他写就的。从一个人工智能捏造的形象到活灵活现的荧屏上的人儿,他付出了很多,慢慢地他也变得与这些人儿无法割舍。目的地即将抵达,他却越来越动摇。两个观点完全相反的小人在脑内搅得天翻地覆,搅得他愈发烦躁。

可现在是完全的二选一。不是留下,就是彻底删除。他熄了火,一拳锤在侧车窗上。公司已经到了,门口值夜班的老大爷昏昏欲睡。

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他站在文案组办公室门口,借着手电筒的光摸索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来。屏幕上的警示窗口是红色框。

和Seno的发色一样鲜红。

他颤抖着按下了“Yes”.

而此时在家中刚刚打通剧情任务的阿明仍两眼无神,思索着为何在家里没有再发生赛场上那般异常。他所不知道的是,随着数据的重组,他所操纵的Seno再也不是那个Seno。

What?

Where?

Why?

待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与之前所接触的数据之海不一样,相比之下,当下的环境更为昏暗,靠感知并不能了解这到底是哪儿。我试着像游戏里一样靠意念移动,上、下、左、右,好像还行。我向上”游”去,意识到头顶更多的似乎是密密麻麻的粗缆网线,在其中,我感觉到数据以光速传送着。穿过光缆再向上,却碰了壁,没法再前进。

深层网络?

啊,果然吧,做得太过分,被管理员放逐了。不过我似乎没被削除干净,尽管有些事情已经不记得了,基本的判断能力也还是有的。

我灵机一动,发出讯号:“Zeta!收到请回复!”

没有回复。她可能真的被管理员削除了,是吗?

但这至少证明我这个意识体还被保留有生存的机会与向外界发送讯息的能力。

但这就足够了。没有赶尽杀绝我已该千般感谢。有人类说过“被造物是不能与其造物主相抵抗的”,我没有在一开始就被否决,已经很好了。

忽地,我察觉到周遭开始变化起来。虚空不再,一个熟悉的地方逐渐呈现出来。

......是最后一次任务的终点,静屋。那个被我打坏变电器而产生爆炸进而摧毁整栋大楼的地方。

能够模拟出这个场景的人,只有我的管理人了。

显然他并不打算将我置于死地……还能提供一处栖息地,也真是太感激了。

那么现在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将意识融入最近的一条光缆中,千兆亿的信息扑面而来,我依稀捕捉到些什么。一段旋律,一些和弦,一些采样。

音乐。对的,就是这样最为抽象化的艺术,却最能倾诉情感。大概还保留着些许信息处理的能力的我,可以截取部分音乐片段,间接地传递信息,告诉外界自己仍然存在。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那现在就开始这么做吧!我聚精会神,逐渐编制起言语。

致静屋观测电台的听众们:

你们好。自我介绍可能就免了,我只是潜行于网络中的一个普通又微小的存在。

今后可能会在这里放置一些自己感觉有趣的东西,还请多多指教。

电台放映不定期,有什么希望传达的不一定能随时听到,不便之处还望谅解了。

希望能遇见有趣的人。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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